此时那纷纷扬扬的灰烬已渐渐散去,视野内隐约可见一点天光,他循着天光缓缓走去,果真在戈壁的石滩上寻到了一眼清泉。那泉水色泽乳白,因周遭有火山的缘故,竟还十分温热。长垣先是就着泉水洗去手上和脸上的血迹,而后察觉身上也腥味浓重,索性起身走入了那眼温泉洗浴。
他方才动用全部仙力斩杀了那只金甲夔牛,本是十分疲惫虚弱,可此时被这泉水一泡,倒又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想来是因这泉水中灵力充沛的缘故。他正想就着这眼灵泉调息片刻,却听身后水声一动,竟又有人走了进来。
此时此地,除了魔尊再无他人,长垣还没回头,便已料得是他,又隐约闻见对方身上有那夔牛的血气,猜想他也是过来洗浴。此事说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可他却觉得两人共浴实在怪异,摸索着便想从泉水中走出。
他的手还没摸到石滩上,身后便是一热,是魔尊连身压了过来,贴在他背后,手指带着泉水在他耳根上一点,低低道:“师父这里还有血迹没洗去,怎么就急着出去?”
长垣只觉耳根那里一点湿意微微发凉,脸上却是诡异地发烫,还没说话,便察觉对方的手臂拦在他腰间,在水中将他抱住了。他心下微惊,下意识便想要挣脱,却觉腰上更紧,竟是对方双臂都缠了过来,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同时在他耳边又低又沉地道:“师父,让我抱你一会,我好久……好久都没有抱过你了……”
他说话时声音微颤,竟有些恳求的意味,听得长垣心里没来由地发软,一时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任他这样抱了自己一会。对方安静了片刻,又垂了头过来,将脸埋到他颈间,低低嗅闻起来。
长垣疑心自己身上还有兽血的腥气,不由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前襟,同时问道:“你在闻什么?”
魔尊头都不肯抬起,只鼻音浓重地呢喃道:“师父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嗅闻了许久,才低低叹息,“我原先还以为再也闻不到了。”
长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若在从前他早该出声斥责,将对方推开,可此刻听他说话时又怅然又深情,心头一时涌出千般滋味,不由便回头去看魔尊的神色。这一回头,却是微微一惊,只见对方面颊上隐约有血色暗纹浮出,周身魔气也比方才浓重许多,不由急急转过身来,问道:“你方才还没有什么道行,怎么现在突然……”
魔尊似乎猜到他有此一问,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师父知道的,仙界修行用的是养气纳元,我魔界却不用这么费事,只需享用血食便能精进修为。方才那只金甲夔牛是难得的灵兽,总不好让它白白浪费,所以我吞了它的元神,现下已化回了魔身。”他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眼下虽然法力平平,好歹可以自保,不至于再让此间的山火凶兽任意欺凌了。”
长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低低道:“是啊,你终是要化回魔身的。”
他话中之意,魔尊隐约有些察觉,暗红的双瞳中忽而闪过一抹阴郁之色,而后却又扬起眉道:“师父既然知道我终是要化回魔身,为何方才还来救我?”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我这样一个魔头,被那巨兽杀死,再也不能为祸仙界,岂不省事?”
长垣一怔,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只是莫名地看着他唇角的那抹笑意,心中一片茫然。
魔尊看他神色怔忪,心情竟然大好,低下头来,在他唇上轻轻吹了口气道:“师父,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和我对你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长垣仿佛被魇住,僵硬地问道:“什么……一样的?”他顿了顿,又反应过来,猛然便要把魔尊推开,口中斥道,“不要胡说八道。”
魔尊却似一堵墙一般拦在他面前,不容他闪躲,反而向他欺身过来,同时双手抬起,将自己前襟猛然扯开,露出胸膛上那道狰狞疤痕,对着长垣道:“师父还记得当年刺我一剑的事么?”
长垣一望见他胸前伤疤,脑内便是一阵晕眩,而后勉强咬了咬牙,硬声道:“记得,怎么,你现下要找我报这一剑之仇么?”
魔尊听他口气生硬,反倒笑了一笑,伸了手过来,摸到长垣脸上,而后低低地道:“师父,我一点都不怪你,其实我心里很感激这一剑。”
长垣听他说得奇怪,不由瞪大眼睛,半天才挤出个难看至极的笑意:“感激……什么?”
魔尊微微一笑:“那时你用少微剑刺穿我胸口,以为我必死,是不是?”他望了长垣许久,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眼角上,轻声道,“我在意识模糊之前,看见你,流了一滴眼泪。”
长垣怔怔地望着他。
“你说过,仙人是不会有眼泪的,只有凡人在难过痛苦时,才会流下眼泪,”魔尊说着,瞳眸又深又亮,指尖轻轻在他眼角来回摩挲,“师父成仙几千年,一直未曾流过眼泪,那时心里是有多难过,才会流下泪来。”
长垣听到此处,脑内几乎一片空白,下意识便想要说些反驳掩饰的话,可嘴唇张了张,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魔尊说着说着,像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向他贴近过来,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我看到那滴眼泪,才知道我在师父心里有多重要,我那时就算当真被师父杀了,心里也很欢喜。”
“我那时……是真的要杀你……”长垣咬着牙,发颤似的说道。
魔尊看着他,目光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