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管说:“小殿下做噩梦了,哭了一会儿,刚刚睡下。”
小皇帝沉默许久,说:“朕过去看看小皇子。”
小皇子窝在被窝里睡着了,小鼻子一皱一皱,好像还没哭完。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俯身轻轻吻在儿子的眉心上:“乖,不哭了。”
小家伙哼唧了两声,表情真的慢慢缓和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平稳柔和。
刘总管轻声说:“陛下今夜在这儿歇息吗?”
小皇帝说:“嗯。”
不知是不是思念成疾,他现在看着小儿子甜甜的睡颜,都觉得这孩子和桐书长得越来越像。
小皇帝看着看着,恍惚中就忍不住去想,年少时的桐书,会是什么模样。
是像张郄家那个小魔王一样嚣张胡闹,还是自幼便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写得一手好字,对身边之人都能温柔以待。
小皇帝这样想的日子多了,恨不得再跳一次清夜湖,他想去到桐书年幼的时候,用大人的样子去接近那个温柔的少年。
他也会教导年少的桐书学文写字,等他的桐书慢慢长大。
就像,桐书陪伴他的这十几年光阴。
不过,那时的他们,不再隔着国仇,扯着家恨。不会被那些爱恨折磨扯得心肝脾肺痛不欲生,却又舍不得斩断那条绳索。
小皇帝想着想着,笑着溢出泪来。
泪水滴落在小皇子软趴趴的脸蛋上,小家伙撇着小嘴哼唧一声,晃着肉嘟嘟的小手像是要拍开一只苍蝇,又像是求抱抱。
小皇帝狼狈地擦去泪水。
桐书不在,他就仅仅只是一国之君。
这些泪水,流出来也不过徒惹笑话。
月色清冷,春风温柔。
又是一年春了,他的桐书,依然在天涯月白的另一端,不相见,不肯念,不知谁在苦熬着相思。
他送的酒,桐书尝到了吗?
京城的烧饼,桐书还喜欢吗?
京菜做法繁杂用料麻烦,也不知道那些奉命开店的宫人们,有没有偷工减料,合不合桐书的口味。
小皇帝紧紧握着衣角,哭笑之声只有自己能听到。
桐书,朕,很怕。
很怕,尚书府那一场狼狈的告别,是真的此生不见了。
江南小镇,鱼肚白映在湖面上。
沈尚书疲惫地披衣起身,摇摇欲坠地来到桌前,为自己斟一杯冷茶。
壶中煮的是晒干的地里黄和炒熟的黑豆,杂草粗豆,是民间安神的方子。那个小皇帝如今在宫中看着满桌奏折,定然累得头疼难眠,也不知道太医院的法子,有多大用处。
沈尚书喝了茶,人也清醒了些,怔怔地看着桌上那颗干瘪的山楂。
那是叶晗璋系在他腰上的。那时他还迷糊着,恍恍惚惚中眼前只有一只五彩斑斓的燕子风筝,在茫茫黑雾中摇曳生姿。
小皇帝伏在他膝下,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
他记不清了,可小皇帝哽咽绝望的语气,却像自己的命魂放在了这颗山楂里,要他生生世世都要记得。
沈尚书把那颗干瘪的山楂握在手心,看向窗外明媚的江南春景,心中的仓皇痛意逼得他无处可逃。
不如,换个地方吧。
拜访几位故友,聊聊那些旧事。
或许,能想通许多。
江南军营距离清水镇不过七十里路,沈尚书骑一只小毛驴,慢慢悠悠地去了。
郑牛龙见他来,喜不自胜,连忙把人迎进去,招呼夫人和两个儿子出来见贵客。
沈尚书笑道:“夫人好。”
郑牛龙的两个儿子都与叶晗璋年龄相仿,被父亲叫出来的时候,正在后院习武练剑。
两人年少时都在沈尚书手下读过书,如今见面,喜不自胜,一口一个先生缠着不肯放手。
沈尚书许久没这么热闹过,心情反而更加怅然。
郑牛龙好酒,军中堆着十几坛烈酒。
夜深的时候,两人就坐在山石上,各自抱着各自的酒坛,默默对饮。
一坛酒喝下大半,郑牛龙叹了口气:“沈大人,你是有多寂寞,才会找我来喝酒。”
沈尚书嘴角噙着笑意:“郑将军嫌我烦了?”
郑牛龙摆摆手,叹气:“我也许久找不到老朋友一起喝酒了,见到你,心里很欢喜。”
沈尚书沉默许久,轻声说:“郑将军,你可知道张兄去了何处吗?”
郑牛龙说:“前年冬天,皇上亲自率军来延州抓人,一场恶战之后,张兄和嫂夫人都去了。”
沈尚书怀中的酒喝不下去了,嘴里泛着苦味。
他临产之前,头脑已经被毒物侵蚀到无法正常思考。
那时,恍惚中听到侍卫说,找到张郄了。
他分辨不出耳中所闻是真是假,却没想到,昔日故友来不及见,就再一次生离死别。
郑牛龙说:“去年春天,张兄家的大儿子带着弟弟来过一趟军营,把张兄的一件遗物匕首留给了我,自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他们兄弟的消息了。”
沈尚书怔怔地说:“那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应当照顾得好自己和幼弟。”
天地茫茫,世间之人各有各的命数,各有各的劫难。
那他的命数,又在何方?
第二十七章
四更钟响,皇城之中一片漆黑寂静。
小皇子甜甜地趴在御桌上睡觉,口水把奏折湿的一塌糊涂。
小皇帝搁笔,疲惫地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一阵绞痛忽然从心肺中涌起,小皇帝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