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用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妻子的头发。
忽而两人背后那间小茅草屋的门开了,一个稚嫩而虚弱的童声道:“爹,是程伯伯和程奶奶哩。”小女孩的父亲也走了出来,对上老夫妻二人的目光,叹道:“程叔,程婶,你们这是何必嘛,乞儿是别人家的孩子,找到了他,你们还养他不成?”说罢,扫了扫二人蒙尘的装束,不忍似的啧啧两声。
小女孩的母亲一把将女儿和丈夫拉回来,“嘭”地关上风烛残年的破木门,泼辣道:“你两个背时鬼,瞎c-ao心别人的事作什?人家不像咱家缺衣少食,就缺个娃娃,让他们找去,看他们找到死找不找得到……”
程氏盯着茅草屋愣了一会儿,程老拽了拽妻子的衣服,拖她走了。
程氏不甘,接着喊:“乞儿……乞儿……”
日照当头,热气更加可畏。
夫妻俩走到了白隐寺那座山的山脚,因着腿脚不便,只在上山的小路口相互扶持着扣了三个头。山道被上香拜佛的人踩的很是光滑,粗糙的泥路竟然呈现出莹润的感觉,像是由黄褐色的玉石铺就而成。
绝望的氛围弥漫,近来少有人再上山,那“玉石路”便兀自孤独着,被病怏怏的草木包围。
炎阳的金光顺着山路滚下来,携着热浪。
“程叔,程婶。”
老夫妻耳朵不好,叫他们的那人走过来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他们才觉察到有人。来者一手一个把跪伏着的老夫妻扶起来,两人一看,发现是刚才那小女孩的爹。
程氏道:“延山?”
程老给妻子抹了抹膝盖上边的尘土,抬眼看了看来者。
“程叔,程婶,不怕你们笑话,我是背着梅子出来的。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和你们说一说……”延山诚恳道:“那乞儿的爹是得了瘟疫死的,他娘也感染了,就算官府的救济到得了,他娘不被饿死也要被瘟病拖死……现在他自己还染了病,我知道二老疼那孩子,但捡回去一个病苗,对二老也不好啊。”
程氏惊道:“你说乞儿病了?”
“可不是嘛,所以说您两位就……”
程氏:“延山,你知道乞儿在哪?”
“不是我咒那孩子,他病得重,天神仙君全部来了也救不了。二老听我延山一句,你们要真喜欢他,筹备一口棺材就行了,让他沾了你们的福气,风风光光地走。死后有住处,乞儿到了y-in府一定会感念二老的恩德,好好护着您俩。”
程氏颤巍巍道:“乞儿在哪?”
“现在我说不得,说了就是害你们,瘟疫有多凶你们不知道吗,两位原本什么都不愁,接一个病人回去找罪干嘛。”
程氏闭了口,不再问,拨开延山一步一颤走了。
延山以为老妇人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补道:“程婶,你放心,我不管梅子骂我不骂,过几天我帮你把乞儿送过来。”
只有程老知道妻子这是要去哪。
去乞儿母亲的坟地。
乞儿的母亲葬得很偏僻,尸体无处堆放的当今,也少有人涉足,算一小块清静之处。老夫妻七拐八绕找到了这里,中途走错了地方,还迷了一会儿路。除了偏远,这块地方幽静的原因之二,在于被当地人视为“不祥”。
乞儿的爹是修竹第一个患病的人,死相惨不忍睹。当时瘟疫尚未流行,巫师说他是被厉鬼附身后折磨致死,为防止他被困在体内的厉鬼变成活死人,危害邻里,当地人依了巫师的话,把他的r-uo身捣碎,抛洒至此。
这里因而成了修竹禁地。
随后瘟疫暴发,当初那言之凿凿的巫师却逃到异乡去了。修竹人对乞儿一家虽心有愧疚,但也只是到他家送了几口粮食,后来旱灾席卷,除了程氏老夫妇对其多有照拂,这家人再无人问津。
再往前走几步,果然,那少年正倚坐在母亲的坟堆旁。
少年的头发许是多日没有梳洗了,乱得像草,一些找不到组织的头发随意垂在脸上。乱发丛中,少年的脸廓有从稚嫩往俊朗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可这趋势被疲惫掐断了,灰色的y-in影在他眼眶附近涂了一层又一层。
“乞儿?乞儿!”程氏轻呼道。
听见人声,少年的第一反应是侧过身,紧紧抱住那寸草不生的土堆。
程氏:“乞儿,来,跟奶奶回家哩。”
少年想把伸出双手的程氏推开,但想到自己染了病,缩回了手,怕老夫妇由于激动离自己太近,于是乖乖站起身,立着不动,对于老妇人要他“回家”的要求不置可否。他一个人呆在这里陪母亲,太久没说话了,加之口干舌燥,嗓子处像卡了一道生锈的闸门,拧不开,一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程氏似担心惊扰了小动物:“乞儿乖,和奶奶、伯伯回家好不好。”
程老拙于言辞,只附和妻子点点头,道:“回家。”
什么“我已经没有家了”之类的话,少年到底没说出口,万千情绪都和着所剩无几的唾液咽下肚了,面上只留令人心酸的淡然。
少年当然想跟老夫妇回去,程老的家有足够三个人挨过旱灾的粮食和舒适的床榻,夫妇还能给他亲人的关照和温暖。只是他身上带着会传染的病,快要死了,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连累两人。
终于,少年拧开了闸门,沙哑道:“我不回。”
程氏上前了两步,刚一动,少年便调头往相反的方向跑。饥饿、口渴、眩晕这些□□上的痛苦,和脚下的石头、草枝不分伯仲,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