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瑶知他酒量极差,又觉出这位司命仙君现在大有一种搞点事情出来的醉态,于是叫许真跟去看看。云离半稳半晃地摸到书房,用眼神杀回许真,又再次推门进去了。
三个书生再度哑言,眼看云离肩膀一偏,纷纷站起来做出要扶他一扶的动作。云离反手撑住门闩,无声之意是“不必不必”,遂靠在门上缓了一缓。众人认为总不能对他不管不顾,相觑一番,随即苏瞳倒了杯新茶,端过来要帮他醒醒酒。但目前云离六亲不认,拿了茶杯顿在桌上,后觉得不太对,又把那茶杯印章似的在苏瞳的文章上一盖。
云离:“你们移开一点。”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云离面无表情,把三位书生连成一串捋到一边,自己则占了他们中间的位置。似乎担心三个人会坐回来,他把近旁的两张席子重在一块,叠到中间的坐席上面。他一人霸了三人的位置,不尽兴,又发令道:“你不许动。”
苏瞳本就没动,复端起那茶移到他眼前。
这回云离领了情,喝光茶水,目光空洞道:“出去。”
醉酒之人不大讲理,他们的话还是依了为好;苏瞳想是深谙此理,起身拿了本书,顺了对方准备出门。不料云离忽地扣了两下桌子道:“不是你。”被他挤开的三位书生闻声一愣,不由苦笑;三人用眼神稍作商量,便一齐对苏瞳轻轻拱手以示先走一步。云离把好好的一场小谈搅和了,苏瞳不仅要因为他出言不逊而向三位同窗躬身赔不是,还要再沏碗浓茶,看看能不能灌云离喝下、让他清醒几分。
苏瞳正倾壶倒水,云离突然站起来,两臂越过书桌撑着他的肩膀。壶中的水洒出来了些,苏瞳忙将茶壶搁稳,用两指揩掉ji-ang到对方手上的一滴滚水。云离手上的血纹因而显现出来,血混着水沾到了苏瞳的指尖。
开水渗入伤口,就算不说锥心,也得刺痛难忍;但云离好像不知道疼不疼,甚至不知道在流血的是自己,偏头看着苏瞳指尖的血滴端详了好久。苏瞳想说什么,可待他询问的视线撞进对方的眼睛,却欲言又止。云离的眼睛骤然清明了,正如雾气散去,方才那些克制的压抑的隐秘的东西同时迸发而出。
苏瞳被那些东西扎了一下,心里萌发坠崖的失重感;旋即,对云离来说,他眼睛中的雾气也消失了。
两人用凝视的方式敞开了心扉,但只一瞬间,雾气回笼,两人又同时在彼此的眼睛里迷失。
苏瞳往后移了移,本意和云离拉开距离;但对方的手黏在他肩上,他不仅挪不开,还失了重心,眼见有仰倒的风险。云离尽管不胜酒力,本能尚且敏锐,下意识把苏瞳向自己这边拽了拽。
云离:“你知道我去充州找你了吗?”
苏瞳自然而然把某些事情猜联起来:“你是那时受伤的?”
云离扫了眼手背,撇了下嘴,抖落袖子将血纹盖上了。现在他迷迷糊糊,好不容易找到了条清晰的思路,哪能容人打岔,便固执地重复道:“你知道我去充州找你了吗?”这当然不是个需要回答的问题,他不等对方点头摇头答是或不是,接着道:“我去充州找你了……”潜意识里,他想把观清镜中尉迟家的所作所为一股脑说出来,可心绪一乱,醉意又占了上风,堵着塞着的话都搅作理不顺畅的麻线。索性不说了。
云离稍稍发力,苏瞳无甚防备,被他推在了竹席上。毕竟是一加冠之年的男子,苏瞳后背击地的声音不轻,引得门外一经过的司命小仙关切道:“苏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离:“苏公子摔倒了。”
司命小仙诧异道:“云离君你也在?苏公子怎生会跌跤?他可无事?”他细细捉摸了下,觉得云离的声音飘忽不定,不太对劲,便改口道:“云离君、苏公子,两位可无事?”
带着打发的意味,云离沉声:“无事。”
司命小仙还不放心:“那苏公子无碍?”
这时一女声ch-a入道:“你不用管了。云离君喝了酒,指不定是他自己醉了、摔了,却偏说是苏公子跌了跤。”声音是均瑶的;她故意放开声讲话,好让云离也听得清。均瑶不擅委言,她现在话中含讽,定是理解不了云离因为苏瞳进京误期便心情大坏、喝酒发脾气的原因。
筠瑶叹了声,领着那司命小仙走开了。
书房极静。一些稀奇古怪的心情与水汽抱团积聚,眼眶负重,云离居然掉下了一颗清晰可见的泪珠。巧的是,泪珠从他眼里直直砸进了苏瞳的眼睛;苏瞳的眼睫一闪,那滴水立时离析,晶亮的碎水珠缀满了眼周。
自此云离双眼干涸,清浅的瞳孔由绝对的平静封住了。
那滴莫名其妙的眼泪催化了什么,苏瞳急促地一喘,眸子酝血。他似乎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不可能继续佯装浑不在意,然他温润的五官不会撕心裂肺地叫嚣,所谓真实的难过,只是在微皱的眉头和眼底的血丝中有着些许体现而已。
云离静了一会儿,然后,内心的推力和眼前之人的吸引力,让他因醉酒而本就昏沉的头更加不堪重负。两人的脸缓缓贴近,鼻尖触碰到的一刹那,苏瞳忽地将云离反扑到书桌的另一边;四只茶杯滚落下去,同时骨碌碌旋转,最后一个都没站稳。
貌似一切心情都是可以互相传染的,包括醉意。
苏瞳眼中还有那滴水珠的残痕,云离似乎忘记了水痕从何而来,只觉得苏瞳哭过一样,不由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