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的目光从跪着的人的脸上再落回画上,那一张张脸,如此清晰,如此鲜明——在大殿上,面对着他,他们义愤填膺,磕的额头渗血,口口声声说他包庇人犯,口口声声说他乱了国法朝纲,声称他若不杀了那孩子就决不罢休;在画卷上,面对着那两个人,他们卑躬屈膝,满脸堆笑,就差将谄媚二字写在脸上!
这就是他的臣子?这还是他的臣子吗?
难怪那孩子说一呼百应,可不就是一呼百应?连死了都一呼百应!
裴寂,裴寂!
枉朕以为他一直忠心耿耿……哈,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会在他还是唐国公的时候,将他灌醉令晋阳宫人服侍,害他犯下死罪不得不起兵造反?忠心耿耿会一边对他说自己将那孩子照看的好好的,一边令手下将人朝死里折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那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还只是秦王收集到的那的一小部分!
裴寂!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李渊再度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目光落在画卷中心的两人身上,片刻后再次开口,语气竟听起来十分平静:“郑大是什么来历?”
窦承济答道:“郑大是南城的一个混混,他的邻居们说,他没什么大的恶迹,就是为人阴狠了些。比较奇怪的是他整天无所事事,只靠典当度日,但日子却过得十分松范,时常光顾酒店青楼……按说他家祖上没给他留下什么家业,当也当不出什么东西来才对。
“臣按这个线索查下去,发现他每次都在一家名为‘诚济当’的当铺当东西,每隔半个月或一个月去一次,每次当十两或二十两的东西。其中最近的一次,是用一个五文钱买的瓷盘,转手当了二十两银子……”
五文钱的瓷盘,当了二十两银子!
李渊冷冷打断道:“‘诚济当’又是什么东西?”
窦承济迟疑了一下,才道:“‘诚济当’两年前转手了一次,新东家……是齐王殿下妾室的父亲。”
齐王,李元吉。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的答案。
除了李元吉,还有谁会对这幅画势在必得?
李元吉,裴寂……他一直都很奇怪,裴寂从未见过林若,为什么一心一意想要他的命,现在终于明白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李元吉就看林若不顺眼,一次又一次的找他麻烦,还亲自在他面前陷害林若……
想杀林若的,从来就不是裴寂,是李元吉!
而裴寂,为了帮李元吉做事,将他当傻子一样糊弄。
“呵……”
大殿上响起一声轻笑,众人面面相觑后才发现,发出这声轻笑的,竟然是李渊。
李渊抓起画,缓缓站了起来,道:“朕问你们,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同林博远一模一样的话,这次出现在李渊的口中。
赵怀德心中大感不妙,正要开口,却见李渊手一抖,一幅画从他手上垂了下来,李渊再次开口,爆喝一声:“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画中各色的人物,毫无预兆的冲入所有人眼帘,跪下的人心里咯噔一声,手心里开始冒汗。
没有人怀疑这幅画的真假,包括李渊,包括画上的人自己,他们只怪自己的这番作态,正好被人看了去,画了来。
毕竟这画是那少年闲极无聊画的,毕竟他画完以后随手就扔了……所以它怎么可能是假的?
若画是假的,裴寂藏它做什么?若画是假的,齐王偷它做什么?若画是假的,郑大怎么会死?若画是假的,郑大的女人孩子又怎么会被杀人灭口?
怪只怪齐王运气不佳又用人不慎,先是偷画的时候发生了哄抢,后是郑大监守自盗,将找到的画藏了起来,最后导致画落在了窦承济手中。
赵怀德定了定神,强自道:“只是一副……”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龙案上的箱子被李渊一把扫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林林总总散了一地,李渊寒气森森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道:“尔等意欲诛杀林若,为的是私愤,还是国法!”
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
“噗、噗”两声响起,这是原就又伤又累的大臣,在散落在地的信件上看见了自己的笔迹昏厥过去的声音。
很多人都抖了起来,鸵鸟一般将额头深深的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最要命的东西到底出现了,出现在他们最想不到的时候。
这东西,怎么会在陛下手里?不是说府兵找到的那些都已经偷渡回来了吗?这些东西,不是应该在那三位爷手里吗?那三位爷,不是应该用这个来换取他们的忠心吗?
空气沉重的让人透不过起来,李渊有些站立不稳的撑着龙案,没有说话,太子和秦王没有说话,一直低头站着不曾说过话的中立大臣们没有说话,跪在地上请命的人更不敢说话。
內侍战战兢兢的进殿,跪在地上。他是去找齐王的,可是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齐王的府邸就在东宫旁边,比东宫离这里都近,可是这么久了,他也没能找来人。
“齐……齐王殿下,不、不在府里。”
李渊冷笑一声:齐王不在府里……还在禁足的齐王不在府里。
是了,裴寂走的那天,齐王也不在府里,他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给裴寂送行,完全不担心谁会“出卖”他……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