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日,我是无处可逃了。”沙哑无比的声音从鬼医喉中发出,枯朽老木断裂般难听,他的喉咙受了重创,能说话已是幸运。
“既然知道,便束手就擒罢。”白逸尘道。
鬼医低笑了一声,不作理会,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金瓶儿身上,“你也杀我?”
金瓶儿面色微微变了变,“先生、”金瓶儿轻轻唤了一声,却再难说出什么,紧了紧手中的紫芒刃,隐去了心头的犹豫。
鬼医看在眼里,笑道:“金瓶儿,老夫很少欣赏别人,你当算一个。”言罢,鬼医就将注意力落在了修的身上,其余的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他的对手只有那平静得叫人心寒的赫达修。
他朝前微微走了一步,其他人全都警戒起来,修端坐在小狸身上,居高临下,目深邃而亮,鬼医没有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鬼医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的对手,天人之姿,世间绝色,但无论白发也好,红衣也罢,只有那双眼睛令他几度恍惚,不是赤瞳特殊,是隐藏在那双眸深处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有他向往的、嫉妒的、恐惧的,也有他怀念的。
“我在想该以什么身份做你的对手?修罗的亵渎者,还是叛门师叔?”
“为什么不以你自己?还是连你自己都迷失了?难得是对手,知己知彼,这是从前到现在我迎战的骄傲。可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修心里有困惑,鬼医与万人往有明显的不同。
鬼医沉默了片刻,“这世上没有我想要的。”
那好像毫无yù_wàng的目光,却藏着令修也不寒而栗的东西。
“没有你想要的,所以要毁了吗?”苏茹向来直性子。
鬼医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他抬起了目光望着修身后不远处的幽谷,眼神变得莫以名状。
龙吟声自那座幽谷传来。
“小心。”修的心语传音顿时传到了金、苏、白、曾四人耳里,他们即刻警觉起来。
远处的龙形谷悲鸣得厉害,天上的流云也翻涌起来,鬼医在包围圈里一动不动,修罗玉简腾却飞出他身,腾于半空之上,古朴的玉身盈着幽光,微微闪烁,一明一暗,像心跳的频率,一下、又一下。
风停、云散,除了哀鸣的龙形之谷,只有朗朗乾坤。
鬼医仰望着玉简,也不念咒,不施法,修罗玉简的幽光垂下一柱罩在他身上,他的手迅速干瘪了下去,眼窝也深陷,如同枯萎的树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宽松了的黑衣,不时晃动一下,玉简在吸收他的精元,近五百年的修真真元,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曾书书、白逸尘、金瓶儿、苏茹退到了修的身边,修诧异起来,根本不是鬼医催动修罗玉简,而是修罗玉简在吞噬鬼医,“你这样下去会油尽灯枯而死,修罗亡魂的怨气会侵蚀你的魂魄,坠入无间,受八苦五毒,永不轮回。快离开那里!”
鬼医没有理会,他痴痴地望着修罗玉简,那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希冀与渴望,一种天毁地灭也改变不了的执着,朽木般嶙峋的双手紧握,像失去了血肉,只剩一层皮囊包裹,太过用力就要断了一般,他很痛苦,却一声也不哼。
就像吸干了他最后一滴血一样,修罗玉简垂下的光华慢慢吞回了玉身,玉,成了它本应具有的红,修罗屠血,过境血流成河。
红色的修罗玉简,血色饱满,高悬天空,嵬然不动。
鬼医垂下了头,久久没了动静,草原再度吹起了微风,吹得人泛起了凉意,浑身一个激灵。
曾书书握紧手中轩辕,盯着鬼医和修罗玉简不敢眨眼,修罗玉简静止在天空,鬼医也一动不动,他咽了咽喉咙,便是这时,鬼医动了,他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所有人。
那身墨色一般深的黑衣像大了两圈,几近油尽灯枯的身躯再也撑不起那黑袍,坠了下去,那包裹得严实的面巾,掉了。
金、苏、白、曾四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太过年轻的面容,只是个苍白的病弱少年,但除此之外□□的肌肤几乎都贴在骨头上,有着难看且深的皱褶。
金瓶儿很难想象,有着异常苍老声音、行为乖僻的鬼先生,竟是这般清秀模样。
修虽也一愣,却不讶异。返老还童,玉阳境即可,永葆青春精修大乘即可,鬼道、巫术有此法也未可知。鬼医的修为不亚于云易岚,甚至不低于道玄,以他天资若想窥天道,寻长生,登造化,假以时日必成,却不知他今日所作所为究竟为何?
“南疆道法,我皆有涉猎,其中以焚香、鬼道、黎族巫术最为精通,然我最爱医术,好研究珍奇异宝、异闻怪论,此生游历山河无数,可谓博古通今。我知道修罗玉简以我为媒,吞我精元,令修罗亡灵大军异世降临,以召天戮,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生死轮回我都置之度外了。赫达修,你为修罗,宿命难逃。你入焚香,却是焚香之大幸。同为焚香门人,火龙之乡,翻天之志,引以为傲,走到现在,不到尽头,我不会甘心的。”
沙哑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坚决,苍白羸弱的少年面容勾起一抹冷笑,一束红光自修罗玉简射下,瞬息之间,将鬼医引入了玉简之内,然后飞了出去,像是刹那间飞到了天边。
极远、又极近。
翁——翁——翁——
沉天巨响,自天幕奏响,饶是修也心神俱震,气血翻涌,小狸长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