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固执地问道:“就因为这样?没有别的原因?”
锺辰轩沈默了一会,缓缓地说:“在嘉年华盛会的时候,人们都要戴上面具。各式各样的面具,遮盖了他们的本来面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第十二夜的晚上,嘉年华盛会的开端;而一切落幕的时候,就在嘉年华会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脸……应该是我们的心,都藏在面具下面……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面具……十二相面具是原始的,甚至是狰狞的,但是色彩鲜明,表情生动。但那仅仅只是面具而已……就算我们的面具做得有多完美,总归也只是面具。面具总有被揭下来的一天,人的心……也总有一天会被摊在阳光之下……记得颜茜麽?在你设计的‘仲夏夜之梦’的舞会里,她受了我的暗示,认为戴著那个她家传的蓝宝石坠子的人,就是她一切悲剧和噩梦的来源,是她最憎恨的仇人。她杀了戴著蓝宝石坠子的舒妮,而後又杀了怀疑她的目击者……在她之後,我开始继续致力於研究。我很抱歉,我向你保证过不再进行类似林明泉一样的实验,但我最後还是在继续。只不过,我的研究又有了新的方向。”
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著措词。“这次我的对象是一些曾经杀过人的罪犯。我想测试罪犯们在特定情况下,对於威胁到他们的安全的人和事的反应。比如君兰,她就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对象。她杀过人,杀过背叛她的男人,虽然她足够幸运,有另一个同情她的欧阳若兮替她顶了罪。我怀疑,李龙宇也是跟你我一样,知道君兰犯过罪,而他同样替她隐瞒。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会发生什麽呢?这是一件很值得研究的事……比如杜山乔,你应该知道,他的妻子是在一次登山里出事的,这件事,我相信是杜山乔自己的手笔。比如尹雪,她曾经为了自己的父母,杀死过好几个人……我想,以後我会继续致力於这样的研究的……我停不下来了,这种研究也像是毒品一样,让人迷醉……”
一点暗红色的烟蒂,在程启思的手指间闪著光。程启思猛然地抖动了一下手,把烟蒂抛到了地上。
他的手指被灼伤了,灼到发痛。
“一切都结束了?”
锺辰轩抬起眼睛,看著他。“那你还期待什麽?更多的死亡吗?”
“……不。”程启思茫然地说,“我不想要更多的死亡。我只想知道,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嘉年华的狂欢之後留下的残局?那些死去的人……我们应该如何面对?我们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吗?在所有的面具都揭开之後?在一切隐秘都暴露在阳光下之後?我们该如何活下去?”
“他们死了并且离去了。”锺辰轩再次说出了这句话,只是跟《哈姆莱特》原作里的台词稍有不同而已。“他们的墓地上,迟早也会长出青草和青苔。他们死了,离开了,不再活著了!你想要怎麽样?为过去忏悔麽?为所做的事忏悔?别忘了,你不仅是凶手,你也是帮凶!”
这句话比烟蒂更烫。程启思骤然地扬起了头,瞪著他。“我帮你隐瞒,你却说我是帮凶?你是希望我在林明泉的案子的时候就揭穿你吗?”
“你或许想的。但你没有证据,而且,你也投鼠忌器。”
程启思盯著他,慢慢地冷笑了起来。“好啊,那我们就两败俱伤吧,那也没什麽不好的。一起去自首,怎麽样?要死,大家下黄泉还能有个伴?我真奇怪,你就不会做噩梦吗?你手上沾了多少血?你能睡得安稳吗?”
“若兰死的时候不能,後来渐渐能睡得安稳了。”锺辰轩说,他的声音却没有开玩笑的意味,“不过,後来,又不能了。现在,我又得依赖药物了。”
有人走近了,还有意地咳嗽了两声。是酒吧的经理。他满脸的不好意思,说:“对不起,程哥。这个……那个,就是那位想买这个酒吧的客人,说想要在这时候过来看看……你们看,这……”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他这时候不想见任何人。锺辰轩却说:“没什麽不行的,来就来吧。”
程启思只能做了个同意的表示。看著经理走回吧台前去打电话,程启思忽然说:“那封信……当年的那封所谓的赵所长的信,是你放在花环里面的吗?你是依照著文致越的笔迹写的?苏雅……她心仪的人是你?是这样吗?为了你,她才想要背叛朱锦的。”
“对,我跟文致越学的是同一种字体。”锺辰轩一口承认,“你早该知道,我去维也纳的次数相当多,录制夜莺之歌的也是我。对於你和林明泉的生活圈子,我都做了很深入的调查。”
“我早就应该知道……”程启思喃喃地说,“他怎麽会知道那麽多?他怎麽会知道我们身边的所有事?当然是因为他一直就是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你……我实在是太傻了……”
锺辰轩只是淡淡的笑,并不说话。程启思疑惑地说:“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君兰的事,你我都知道。杜山乔的事,作下调查也能知道。可是,尹雪的事,你怎麽知道?她杀人的事,就连你,我也没有详细地说过!你不可能从任何途径了解到这件事……没人会把自己杀人的事到处乱说的,尤其是尹雪那麽精明的人!”
锺辰轩淡淡的笑意变得更浓了,却还是不说话。这时,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了,借著门上的彩灯的光,看得见像细丝一样的雨丝,飘飞在空气里。
雨丝也像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