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顽固、自私又不通人情的家伙,一旦发怒就恐怖得要命,只会把人家当小孩子看,可是……可是……我最爱他了……。
“……知道肚子里怀了你的时候啊……”
瑶子荡着秋千,觉得寒冷似的吸着鼻子。
柾急忙擦干湿掉的眼睛。
“正是正道刚去世不久的时候。在医院,听到人家跟我道贺……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万一这件事被四方堂家知道了,婴儿一定会被夺走……正道是独生子,而且我又被他的父母讨厌,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生的孩子,对他的父母而言,都是可爱的长孙。冷静想想的话,争取亲权还是母亲最有利,而且我也还没入他们家的籍,要是打起官司,我应该会赢,但是我连大学都还没毕业,无依无靠又没钱……不安得要命。我瞒着周围的朋友搬家,大学退学,独自一个人生下了你……”
在颧骨落下阴影的修长睫毛轻轻眨了眨。
“可是,因为这样,我从你身上夺走了许多事物。你的爷爷、奶奶——对我而言虽然是死老头和死老太婆啦,不过他们的的确确是你的亲人。除此之外,还有正道出生长大的家、在那里的生活还有四方堂家的产业——”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
听到柾愤怒的叫声,瑶子轻笑了一下。白色的叹息在黑暗中扩散开来。
“不要的话,丢掉就好了。可是,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连丢都办不到啊!——对吧?”
“……”
“要是正道还活着……不,要是当时不隐瞒我怀孕的事,那个家和财产,还有在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全都是你的了。是我的自私,把这些都夺走了。——总觉得说什么钱啊财产的,听起来很庸俗,可是有总比没有好吧?金钱会带给人机会——就像你朋友的妹妹被金钱所救一样。”
柾抿紧嘴唇,生气似的用力荡起秋千。
“妈果然也是这么想的,想叫我继承四方堂家……”
“不是这样的。这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没有我插嘴的份。——而且,我已经决定,只有在你偷别人的东西,还有杀人的时候,才插嘴干涉你。”
“那是啥啊?有人要杀人的时候,会事先跟父母商量的吗?”
“所以,意思就是,我是不可能干涉你的。”
瑶子站了起来,伸出单手,用力推向划着弧线荡回来的柾背后。
“所有的母亲啊,都是像这样相信自己儿子的。”
柾的身体高高到荡向空中。
“你的人生,是只属于你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干涉……谁都没有权利。不管是身为母亲的我、正道、你爷爷、或者贵之,都一样。想留学的话,就去留学。想继承四方堂的话,就去继承。想要选择哪一边,决定的人都是你。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彻头彻尾地思考,思考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后悔的地步,然后再去相信自己得到的结论,贯彻到底。——反省可以,但绝对不要后悔。去过这样的人生吧!即使被人家嘲笑,即使被全世界的人当作傻瓜——”
瑶子更用力推动儿子的背。
“即使如此,也只有妈妈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柾默默地荡着秋千。不久之后,柾的身体终于荡到母亲的手触摸不到的天空去了。
高高地、高高地,几乎要碰到被大楼灯火照亮的冬季夜空似的,柾觉得整个身体逐渐变得澄澈。
“……您不出声叫他吗?”
听见从暗处轻声询问的声音,贵之一言不发地转身背向公园。
他的手里抱着长披肩和鞋子。
“我送您回去。”
“没这个必要。你留在这里,看看他的情况吧!”
“请等一下。”
声音的主人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从路灯的光芒照射不到的树篱后方走近,然后把脖子上的黄绿色团巾解下,伸直了背将之挂到男人的颈子上。
“请围着这个……会感冒的。”对方一板一眼地理好围巾的尾端,将之塞进大衣的衣襟里。看到从俯视的头部下方飘出的纯白气息及冻僵的手指动作,贵之原本绷紧的脸忽然缓和下来,把围巾从脖子上拿起,重新挂到对方脖子上。
然后,他把原本为柾带来的客什米尔长披肩,披到对方黑色系大衣肩上。
“拿去用吧!你看起来很冷。”
“不,我身体很结实的……”
对方慌忙要把披肩拿下来,但贵之委婉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对方仿佛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慌忙缩回了手。
“你的手冷得好象冻住了。”
“……我忘了手套。”
“你没有更厚的大衣了吗?”
对方摇摇头,贵之以仔细照护过的优美手指,像抚摸狗似的,抬起他的下巴。
“下次我送你一件吧!你喜欢什么颜色?”
对方的脸在贵之的掌中,微微俯首地再次摇头。街灯微弱的灯光,明亮地照射出少年微微泛红的脸庞。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
阿山的号令,和周围“客啦客啦”的拉椅子声,惊醒了把教科书当枕头、在窗边的阳光下熟睡的柾。
紧接着钟声响起,隔壁的教室也传来热闹的声音。应该不能带到学校的手机铃声开始到处响了起来。
“要面谈的人留下来啊!没有面谈的人,不能因为半顿就在外面游荡,早点回家啊!”
“老师,什么叫半顿?”
“啥?连这都不知道吗?自己去查字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