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接受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那掌门传位给你时,你怎么不告诉他你不会娶他的女儿?如今你做了掌门,为何又不肯尽快遵守承诺?说到底,你也是个伪君子,你从前一直怀疑我与魔宗勾结,到我死了才要信我,你为了掌门之位假意承诺婚约,又不许门下弟子议论,恼羞成怒时还要出手打人——正道这两个字,好像什么都说明不了呢。

丹辰子,你该是恨我。

因为我设计害你,要你性命,赤魂石只是推手,不是主因,他们所有人都说那时候我不是我,不能怪我。可他们怎么不想想,那些不是我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怎么会不恨我?就像我恨绿袍一样,他和他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让我原谅他们?他们可以试着做尽这天下所有的好事,可以以肉哺狼,以血乳婴,可我仍然不会原谅他们。

丁隐从不介意那些死于他手的人恨他。

可是他忽然又梦见了丹辰子,梦见那人着一身蜀山道服,英姿飒然,神色谈不上超脱,却也不似当初那般仇视。他梦见那人和他站在当初一起喝酒的凉台里,一脸宁静地问他:丁隐,倘若当日你不是因为赤魂石锁住执念才复活,倘若当日你险象环生只是因为重伤得治,你还会对蜀山,对我们下手吗?

他扫看着梦里熟悉的风景,轻笑着反问:假设这些,还有意义吗?

丹辰子深吸口气,径自叹道:我想你是不会,你恨透了绿袍将你当作玩偶一般操控你的一生,你杀了他,怎么会愿意将自己变成他呢?至少——

至少我认识的那个丁隐,他不会的。

……丁隐。

……我会记得,含明隐迹的隐。

阳光透过窗格落在榻上,眼前晃出一点儿炫光,丁隐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偏过头去,床里面的人正偎在他身侧,只露出半个脑袋在被子外面,鼻梁挨着他,温热的呼吸熨暖中衣,一下一下地扫在他的肋部。

张小凡几乎整个人都贴着他,想是夜里觉得冷了,习惯性凑近的。

于是丁隐突然放松下来。

他原以为张小凡会做一场噩梦,那些记忆里的惨无人道的杀戮曾令他整夜失眠,倒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梦里那些哀嚎和求饶太过吵闹,倒还不如醒着清静。

丁隐忍不住将原本虚环着对方的手臂微微收紧。他无意吵对方休息,昨日张小凡精神紧张,半夜又跑来后山,大概是疲累得很,反正白日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他不介意躺在这里陪对方多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的举动似乎还是惊扰到了安睡的少年,张小凡顺着他的手臂挪动了一下身子,脸埋得更深了些,甚至抬起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腰上。

丁隐脸上露出一点儿笑意,被子里的另一只手覆在对方安顿在他腰侧的手背上,算作安抚,然而没过一会儿,丁隐却突然觉得有一点儿不对劲。

几乎是同时,张小凡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2.

清醒后,张小凡几乎是一下子弹坐起来的。

他慌张地涨红着脸,拖走了两人身上共盖的被子,变成小小一团缩在床角,叠声说着“我不是故意的”,只差挖个大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饶是丁隐一身修为,被子被人一股风似的拖走,暖哄哄的枕边人一下子窜开,他也禁不住手上一凉,连忙探手去拿床尾的外衫。

张小凡脸都要烧起来了,他瞥了一眼丁隐,瞧对方若无其事地套上外衫,愈发不敢看他,直骂自己丢人丢人,怎么会……怎么会呢……明明四五岁的时候就、就再没有过了……

可是腿间凉凉湿湿的感觉又做不得假……呜……真是没脸见人了。

丁隐披上了外套,瞧张小凡将脑袋也埋进被子里的样子,觉得对方有点儿像只小乌龟。

他抿了下嘴角,走到柜子前拿了两条裤子出来,又坐回床沿,探身去揪了揪乌龟壳,语调如常道:“小凡,换裤子。”

小乌龟没冒头,过了一会儿,手倒是从壳子一角颤巍巍地冒出来,示意对方把裤子递给他。

丁隐没理会他的爪子,耐心道:“你缩在那里要怎么换?别捂着了,快出来,也不怕闷坏了自己。”

张小凡还是不冒头,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我,我会把弄脏的地方都洗干净的,帮丁大哥拿套新的褥子过来也可以……”

丁隐别过头,深呼吸了几下忍住笑,转回头来一脸平静:“没有弄到褥子上的,不用换新的。”

张小凡哪里看得到他的样子,虽然有点儿疑惑怎么会没弄到床上,但还是结巴着又道:“那……裤、裤……”

丁隐咬着下唇,听对方“裤”了几声,打断他道:“小凡,你快十六岁了,是不是?”

昨天晚上还讨论过生辰的事情,张小凡羞红着脸,觉得自己丢人极了,索性没有接话,又变成了惯常的闷葫芦。

丁隐瞧他紧张成这样,想了想轻声道:“你师父师娘对弟子起居修习平日并不怎么上心,几位师兄又都大你太多,你那小师姐更不可能知道,怪不得无人提醒你……”

提醒什么?张小凡满脑子都是自己以后不能见人了,丁隐东一句西一句,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跟他现在的状况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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