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他为日盲族而生,而他,是他唯一的私心,却终究只能看着他,往另一条路而去,离着自己越来越远,自始至终,是他的一厢情愿。
这人要的,他给不起;而他要的,求不到。
空空如也,业火满身。生有何忧,死又何怖?
但是,他不悔、他不悔,他不认为他不能求、不能执着。
纵然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他很习惯、真的很习惯,因为他一直是这么走来的,就如他向来……不过是被舍弃掉的命运。
看着那人最后一眼,千叶传奇缓缓闭目,终是立身启门,旋身而去,那寥落的玄色衣袂在一片白皑中划出幽深烟岚,渐渐地,隐没在远方的另一头。
他必须回去,尽他最后的责任;他也会回来,成全他最后的生机。
天不孤抬起只手,倚在门旁,雾红绫袖被风雪拂得凌乱。他脉脉注视那离去的身影,忆及从前的烟波江色,两人侃侃而谈……变动的洪流,终究挡不住。
入尘者,必为历劫,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四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取蕴苦,求不得苦。
情至深处必伤人。爱与不爱,从来无法感动,也无法勉强。
情有何辜,竟须看破?他心思难得纷杂,扬声道:「公子,吾会尽力,为你多留住一些时间伴他。」
那离去的身影微微一顿,轻道:「多谢大夫。」不过多时,悄悄地,一阵清朗熟悉的诗韵在半空响起,曾是吟得自信,而今却怅然萧索——
「不属天,不属地,生于三界之外,不灭六道之中,莲开千叶,传奇万古。神人唯吾,千叶传奇——」
流风回雪中,声潇潇,雪茫茫,惨白的寒光笼罩大地,渺远虚无,映那独身离去的天之骄子,从来孤独,从来寂寞。
世上容不下传奇的存在,而传奇,注定背负着命运,渐渐淡去。
人本无色,因世渲染。须臾花开,剎那雪乱。
借问人间为何来?红尘颠倒,彼岸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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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僧只律》中,须臾为最长的时间,一剎那为最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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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太阳之子回到日盲族时,仅存的族民跪拜敬迎,夜殿繁华再现,他一步步走向那太阳之子的位置,受着如昔日族民恭谨肃然的目光与礼赞。
大祭司上前,殷殷道着太阳之子如何巧智布谋,终于复兴了日盲族,让众族民得以继续安身立命,传承延续下去。千叶传奇只是听着,手中日轮闪烁夜族内最耀眼的光芒,如他一身傲骨卓然,风华冠群,在日盲族的历史中,留下最灿烂辉煌的传奇一页。
太阳之子,他一生为这身份所劳;却也因这身份而存在。
他注视眼前已近恢复如初的一切,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而失去了什么。然而,这些终究不重要,因为在族民面前,他该是运筹帷幄的太阳之子;属于千叶传奇的,注定要被埋没。
在族民颂扬下,他指挥如昔,安排就当后,独自走进密室闭关。
短短的时间内,是与上天竞争的意志搏斗,不眠不休、日日夜夜地秉烛劳顿,振笔疾书,一天所书,便是一年、数十年的愿景,那卷上溅了他的血渍,他不以为意,字字地磨、字字地写……一句句,是日盲族未来复兴的方针,一卷卷,是日盲族未来应为之事,容养为纲,严峻为目,该是进退有舍,先守成而后进取,重新为日盲族打下稳固的基础……所有万事,是太阳之子的命令与威严,更是太阳之子留给族民最受用无穷的恩泽。
末了,听闻太阳之子出关时,几缕鬓发因心思过劳,一夜通白,有族民见之骇然,惶惶噤声,太阳之子却笑道:「如此,不就与你们最崇拜的素还真又更神似了吗?」
族民告罪不敢,太阳之子一笑置之,终是截断了白发,飘然离去。
族民拾起断发,忘不了那太阳之子临去时极为惨淡的笑容。
依稀记得,从前夜殿上的太阳之子冷若冰霜,笑若无笑,万情不动于心;却料而今,一笑沧桑,世间逼得他满身伤痕,再无完好。笑,已不是笑;哭,也不再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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