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虚无,这时候却令她如同归家一般的安宁。

就像是从前,从山上滚落,师父一定会在身侧,牢牢的捞住自己,带回草庐里头医治。

因为有着足以信赖的亲人守在旁侧,所以不论遇着什么危险,都并不会觉得太过害怕。

一丈红从前总说,是她们将洪绡娇惯坏了。以为世上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容着她任性。

对,是任性。

相思不愿相信洪绡的不安分,是因为洪绡通身气质淡然,温润宁和,旁人瞧来,也觉得是一个足以信赖的人。

可是洪绡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被师父与一丈红纵容惯了,性子里更像是一个恣意妄为的孩子。她太过随性,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洒然便去了,极少会犹豫踟躇。

正如现在,她认定了一丈红就在旁侧,因此便这般轻巧的以命试探。倘若那暗中之人当真不是一丈红,她这般跳下去,也毫无悔意。

同年同月同日死,她心里当真存了这样的念头,并非刻意去吓葵娘的。

一丈红从前嗤笑过洪绡幼稚,她道:“我大着你十岁,大着葵娘十二岁,你们两个人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岂不是平白少了十几年?”

洪绡却不以为意:“所以你得好生将养自己,令自己多活上几十年,岂不和我们一般了。”

一丈红执意不肯,傲然地拂袖而去。

所以所谓的结拜,实际上只有洪绡与葵娘。

一丈红走的时候,洪绡暗地里也松过一口气。洪绡其实早晓得自己身体的状况,师父是怎样走的,自己也将会怎么走。自己的情形比师父更加不容乐观,将来,只怕比师父走得更早。

以一丈红的本事,她一定会比自己活得更久。

洪绡打定主意,倘若自己快死的时候,藏在一处谁也找不着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知晓,然后静静地独自一个人死去。

所谓的誓言,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种形式罢了。

便是当年刘关张桃园结义,也不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倘若虚情假意,誓言再动听,也都是假话。可若是真心相待,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姐妹亲族,陪着自己死去。

洪绡舍不得一丈红同自己一同死,也舍不得让一丈红在地下孤零零孑然一身。

这样的心情,大抵也是任性透了。

葵娘挣扎了一阵,最终发现下落的势头已经无法阻挡,绝望起来。她的目光一厉,将匕首往洪绡心口一送,虽在空中无从着力,可两个人这般落下去,总之都要死的。匕首刺透洪绡的身子,也算是一解心中的怒气了。

又是明光一闪,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洪绡的下落之势骤然停止。

葵娘撞向洪绡,想要抓住她。可是方才她挣脱了洪绡的手掌,又紧紧握着匕首去刺洪绡,这仓促之中,已经无法空出手来。

洪绡的身子被葵娘撞得一斜,那匕首又扎进了几分,终究顺着葵娘掉落的势头,落了下去。

葵娘掉下去的时候,手里仍旧紧紧抓着那柄沾着血迹的匕首。她到死了仍想杀洪绡,却也终究是被自己的杀心给错过了一次生机。

洪绡勉力睁开眼睛,雨水又充盈了眼眶,眼前如同蒙着纱一般朦胧。

可是在这朦胧之中,她分明看见一片赤红的长索,从凉亭之上垂落下来,绷得紧紧的。

束在腰间的力道紧得生疼,几乎要将人拦腰都截断了,可是洪绡却并不觉得难过,反倒觉得安宁舒适。

洪绡的眼眶热了,眨动着眼睛,滚落下来的雨水也带着温度。

胸口被人扎了两次,方才葵娘带来的伤口实在有些深了。被雨水这样一泡,浑身都透着冰凉。

意识渐渐远离,可是洪绡仍旧执着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一点点,离凉亭越来越近。

虚浮的感觉消失了,石板厚实的触感垫在背后。她的眼前一片白雾蒙蒙,越发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可是一抹清凉如丝的触感落在脸侧,她便看见了,满眼的雪白之中,一团赤红如同火焰升腾,炽热灼烈。

她张了张嘴,可是没有半点声音响起。

一丈红。

洪绡默默地唤着,愈发模糊的意识拉扯着她,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闭上眼睛。

继而,温热柔软的肌肤贴了上来,女子的声音轻轻地落在耳朵里:“你这小家伙,还是这般不安分。”

洪绡睁着眼睛,已经落不出泪水来了。

她今日已经哭得够多,几乎将十几年来的泪水一并流尽了。她的身体就好似被拧干了一般,半分水汽也挤不出来了。

头脑中的剧痛越发明显,那是一种无法匹敌的力量,洪绡抗争着,终于挣脱不开,意识渐渐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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