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愕然道:“怎么?”
那廷尉校道:“请卫尉宽去外袍,方好用杖。”
杨徽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朝服金带,果然于行杖十分不便,虽觉厌烦,也算是自己求仁得仁。他探手至衣带机括处,轻轻用力,压舌弹开,便自解了衣带,朝服宽大的腰身失了结束,松松笼罩在他挺拔躯干之上。他复又扯开带襻,将那一身外袍也解了下来,便只余内里白绢中单,刑房中火光吞吐明灭,照得像是薄薄的月光流淌其上。杨徽将服、带递给刑吏接过,冷冷道:“还需怎样,一并说来。”
那廷尉校陪笑道:“如此便成了。”
杨徽不再理会,自向那刑床俯身下去,道:“杖吧。”
那刑吏向他躬身道:“得罪了。”却没有立刻去提板子,而是捉着他双手,于刑床上一一缚好,又绕去他身后,将他双足也束缚妥当了。原来此处行杖毕竟与师门家门的家法不同,打一顿板子而已,竟还有许多繁缛规矩。杨徽平生头一回受此缧绁之祸,只觉手足都被勒得铁紧,试着挪动了下身子,也只有腰身可以勉强挪动一下。他想象此处刑求一贯之酷烈,只是简单的绑缚,便令人丧尽一切自尊自由,仿佛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羞愤之余,却又庆幸幸而如此刑辱并未施于恩师之身。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难亦自当以身相代,方不悖恩师教诲之德,自己亦觉壮烈可嘉。
他心里转着这等心思,那两个刑吏已将他中单下摆仔细向腰上掖好了,举起板子朝他臀上比划了一下,扬了起来却又轻轻放在了他臀上,其中一人问道:“请问大人,打多少?”
他们已是刻意挑了规模较小的一条竹杖,却也有二三斤的分量,两条杖子沉甸甸压在臀上,本身便是最为直接的威压,杨徽本已闭目咬牙预备好了忍痛,被他这一打岔,满怀的悲壮之气便冲散了一半,没好气道:“打便是了,问得恁多。”
丞相公子朝服前来受杖已是一奇,受杖却又并无指定数目更是奇中之奇,那刑吏无奈去看上官,却见那廷尉校故作不知的样子负手望天,便知是指望不上了,不得已只得暗忖道,一时若打得皮破血出亦无人叫停,便求上官前去请示便也是了。
他再次扬起板子,便照着杨徽臀上打了下去。其时已是深秋,杨徽的中衣用的是较为厚实的绫子,板子隔着衣裳打在皮肉上,声音便略显沉闷,并没有竹杖特有的铿锵清脆,但听在杨徽耳中亦是异乎寻常的巨响,少年九卿清秀面孔上赫然飞上两团红晕,羞(喵喵)耻之情竟是更胜过疼痛还叫人难忍了。
那两个刑吏顾忌着他的身份,打在他臀(喵喵)上的那些板子都只可算得是半卖半送,只在他皮肉上动静得山响,其实全不曾认真着实用力。但饶是如此,杨徽自幼娇养,皮肉娇嫩,一杖下去亦撩出一片刀穿火燎般辣痛。他只双手紧握着刑床,死命咬牙忍耐,想到人人皆说廷尉刑法何等残酷,一经提起都是神憎鬼愁,实则却也不是不堪忍受,心中也就略觉安慰。
但那板子打过五六下光景,隔着裤子也在他屁(喵喵)股上上下周转过一轮了,纵然未出全力,肌肤上也火辣滚烫地薄薄肿起一层淤血,掉转头来重新打过,那滋味便又不同初时容易忍耐。杨徽只觉得屁股上旧痛未过,板子便又一下接着一下赶着打落,将那新痛一层层铺陈晕染,透入皮肤肌肉,揉搓得好生难耐。耳旁听得一人轻声唱数,却还不到十下。他虽仍在咬唇忍痛,一声不出,身子亦是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额上却已被疼痛盈盈逼出一层薄汗来。
那两个刑吏为了拖延时间,杖子其实落得甚慢,但在杨徽身受,便又是一重折磨,他的身后已然疼得发指,数目却还少得近乎可耻,支持着他鼓足勇气坚持忍受下去的,也只有在心中默默想着先生而已。如此斯文,如此端正,如此高华又如此清贵的一个人,就连想象都无法将他与这等残忍粗鄙的刑法相关在一起。他是在为护卫先生,为先生的道义而甘受痛苦,强烈的义愤悲壮之气便鼓舞出志气来,让他于不知尽头的杖下默然忍耐,也唯有忍耐,才或许能换取先生终于保有高洁的自尊。
廷尉的刑房之内,便只闻一声声滞闷的杖声,两杖之间夹着受刑之人渐渐粗重的喘息,杨徽的冷汗涔涔而出,臀上痛楚一阵阵朝肌肉里钻,他只盼能够稍缓得一缓再打,又或是哪怕换个地方分痛也好,但这自然由不得受刑之人自主的。挨了二十余下,他也大约领略明白了刑吏下杖的节奏,板子再要打落之前,也禁不住要下意识扭动一下腰身了。这辗转自然是无济于事的,只是徒然在他心上徒添上几分苦闷懊恼。酷刑□□身体,却更消磨意气与自尊。杨徽再无知,也知道他们看在父亲与自己身份上,不会使用真正的酷刑,那么牢狱之中诎体易服、关木索的罪人又会遭受何等痛楚屈辱,思之便令人不寒而栗。也正为如此,他必须坚持,也不得不坚持。
唱数将近三十,他一身已被汗水湿透,白绫中衣被浸得近乎透明,便隐约透露出肌肤艳丽的色泽来。杨徽习惯性地咬牙,紧闭双目等待下一杖加身,忽听见一阵足音杂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