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阴翳逐渐散去,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李承乾捏了捏他的脸颊:“瘦了, 脸上都没肉了......”
称心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想到你的病, 我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了,总是想着你在做什么,有没有按时用膳。”
称心的话就像一汪温泉,浸润了李承乾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 拼命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而此时的杜如晦房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房玄龄进屋时,也被那浓重的药味呛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很暗, 等他看清那躺在床榻上的人时, 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悲凉感。
杜如晦隐约间听见了响动, 瞧着熟悉的轮廓便动了动嘴唇:“玄龄, 你来了......”
杜如晦是房玄龄举荐给李世民的,在星光熠熠的初唐,他们就像两颗安稳的太湖石, 一左一右撑起贞观盛世的骨架。
那是属于一个文臣的治世理想,它不仅存在于魏徵的伶牙俐齿中,也同样存在于房、杜二人日复一日的超负荷工作中。
然而看着如今像风中残烛般的杜如晦,房玄龄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是才能互补的臣子,他们是一同经历战场厮杀的过命兄弟。
房谋杜断,少了谁都不再完整。
房玄龄还未开口,就禁不住哽咽起来。杜如晦一点点地握住了他的手,嘶哑的嗓音将他的病痛暴露无遗:“玄龄啊,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你也无需太难过......”
房玄龄躲过了杜如晦的视线,他那四处乱闪的目光一点点划过简陋的内室。
谁能想象,一个贞观时代位高权重的宰相,竟会清贫到这种程度。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你我亦然......”杜如晦眼神放空,对着虚空中说了句大实话。
“陛下,就没来探视过么?”房玄龄蹙眉道。
杜如晦闻言,嘴角扯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枯槁的手臂指了指室外:“那位不是刚走么?”
房玄龄说话的声调高起来:“那怎么能一样,那位是太子,不是.......”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杜如晦的话。
“你的意思是,那位是代表陛下来的?”房玄龄嘴上说着,面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神色,反倒瞧着比原先还难看一些。
杜如晦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没否认,也就是默认了。
李承乾是代表李世民前来探看的,李世民此举,就是为了让那些有心人看到,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坚不可摧。
只能说杜如晦病得真是时候,李世民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场及时雨一般的病,他要借杜如晦的病,让朝臣看到,李承乾有资格代表他。
房玄龄忽然觉得心头压抑得厉害,他看得出来,杜如晦已经时日无多,可李世民......
还是将人心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杜如晦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表情,轻笑道:“玄龄......你也别恼陛下......他正愁没有机会为太子立威,这也算是我身为臣子,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房玄龄明白,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杜如晦的话了。
他们历经辗转波折才在秦/王/府站住了脚跟,他们一同为李世民出谋划策,一同在玄武门之变前夕被押解回京,一同在贞观年间包揽那些没人愿意干的繁重工作,真真正正当得上鞠躬尽瘁四个字。
这就是做臣子的命,路是他们自己选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注定他们要将这路漂漂亮亮地走完。
“玄龄,这就是陛下,是皇帝,是大唐的皇帝......”
杜如晦的每个字都气若游丝,可在房玄龄听来却如雷贯耳。
他紧紧地握住杜如晦那瘦脱了型的手,哑声道:“克明,你放心吧,我记着呢,一刻都不曾忘。”
杜如晦手上的劲儿终于放松下来,他的身子躺得极为端正,就像他一贯严谨的行事作风。
房玄龄走后,不知过了多久,杜如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他这忙碌而传奇的一生。
消息传到宫中,李世民一言不发地闷坐着。四下的侍从都被他遣散了,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他与李承乾。
父子俩谁也没有打破沉默,压抑低沉的氛围充斥着整个空间。李承乾悄悄地抬眼朝上位看去,李世民全身都被一种挥之不去的悲怆笼罩着。
“克明从大业年间就跟着朕,粗略一算也有十年了。十年来,他尽忠职守,为朕,为大唐的江山社稷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如今竟然就这么走了......”
“是朕亏欠了他......”李世民说着,就去握那桌案上的笔,亲手执笔伏案写着什么。
李承乾瞧见他握笔的手抖得厉害,隐隐地透出几分颓然。
“或材推栋梁,谋猷经远,绸缪帷帐,经纶霸图......”李承乾接过李世民的成稿,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通篇情真意切的字句,仿佛再多的赞美放在杜如晦身上都不够表达对他的追思。李承乾心头泛起一阵担忧,温声劝道:“父皇,斯人已逝,节哀。”
李世民无力地抛下手中的笔:“承乾,你不懂,克明走了,朕这心里就空了一块。若当真有帝王万岁,身边的人却一个个地离去,这个帝王当来还有什么意思?”
李承乾愣住了,嘴唇几章几合,却终究没有说话。
为了祭奠杜如晦,李世民罢朝三日,还命专人为杜如晦制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