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那之前就得知卫尽倾种种阴谋,这才将计就计设下反杀他的暗局。而段芳踪呢?那样天下第一不可一世的段芳踪,只怕他至死也想不到他的死根本已成为顺带了,只怕在杀死他的过程当中,你们每一个人的心思都早已放在卫尽倾那小人身上了。天下第一……哈,贺兰春有什么颜面曾与段芳踪并称天下第一?他有何颜面成为段芳踪求得不得的对手?段芳踪虽说最终为你们几人杀死,然而无论你们之中的谁,论武功论气概连给他提鞋也不配!”
他这段话骂得难听之极,却也痛快之极。
他与当局者迷的段须眉不同,早在他见到段须眉使出的断水刀,他便已在心里头勾勒过段芳踪是何等大气、狂妄、直接的一个人,他又在后来了解到段芳踪身死的真相之中推测到段芳踪根本不是世人以为的那样一生未与贺兰春交过手,想必他们二人不但交过手,贺兰春更远远不是段芳踪对手,须得与谢殷、贺兰雪、卫尽倾这几个同为其时武林之中绝顶高手之人联手才能制衡段芳踪。
那样的一个英雄人物,他哪怕死,哪怕被围攻,也应当是死得轰轰烈烈,而不是死于一场甚至都并非针对他的阴谋。
贺兰雪听到他这番骂声,半分也不恼怒,面上甚出现一丝轻松,一丝释怀,好像她等了二十年了,就想等来这一骂:“不错,段芳踪他死得冤枉,我们谁也不配给他当对手。当年……我们暗中明了卫尽倾所图之后,便察觉到许多事段芳踪委实无辜。他或许挑战了武林众高手,或许成为中原武林挥之不去的阴影,然而他从头到尾没有做过违背道义之事,他没有……犯过任何死罪。但你或许不知,段芳踪有几个兄弟,各个皆是了不得之人,掌控一方势力。中原第一的杀手组织关雎、对中原觊觎已久的关外牧野族、独踞一方无人能管的枉死城……那时候关雎十二生肖残杀武林中人,牧野族与枉死城之人也同时往中原赶来,我们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卫尽倾的阴谋,可那个时候人人都已骑虎难下,又能如何呢?段芳踪他……不得不死。春兄与谢楼主唯有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只是悄悄将铲除卫尽倾放在了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亦是最重要一环而已。段芳踪死了,那些接应他的势力也终究未能如愿以偿,那之后所有的心思也都放到卫尽倾身上去,但我、但我……我二十年来,内心始终愧对段芳踪。”
只因段芳踪不止是段芳踪而已,段芳踪还是她好姐妹的心上人。段芳踪之死也不止死了他一个而已,而是葬送了他们一整个家。
贺兰雪对此当真没有任何感觉么?
不,她只是宁愿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之中,对这一切假装看不见而已。看不见,不关注,是以不必内疚,不必痛苦。
池冥。封禅。傅八音。
关雎。牧野族。枉死城。
长生殿。登楼。九重天宫。
二十年前的那一场阴谋,竟比卫飞卿想象之中更加复杂,牵连更加广阔,贺兰雪口中更出现了令他此前想也未曾想过的甚少与中原武林联系在一处的关外牧野族与北楚枉死城。但他此刻却没有心情想这些,想这些他以往虽擅长来理清楚之事。
他这时候只觉难受至极。
他从前明明是个万事万物不萦于怀之人。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心里头便充斥着一股郁气,让他想破口大骂,想挥刀断愁。
他想骂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想打这些不辨是非的人。
为什么这些连做人的道理都捋不清的人却自以为能够代替整个天下行使公义?
为什么他们明明做了那么多错事,却还能堂而皇之的享受世人追捧?
为什么明知自己做的事根本是狗屁,却还要为了那个狗屁去牺牲、去伤害其他人?
将所有的力气紧紧捏成了拳头,卫飞卿喃喃道:“人怎么会永远都对呢?是人就会做错事,没有人要求谁就做到最好,做到完美无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明明就立在比其他人更高处的人,做错事却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为什么做错了事却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为什么不肯跟别人道歉?……为什么!”
他猛地一拳呼向贺兰雪下巴。
贺兰雪闭目任他施为。
但那一拳终究只是轻轻从她姣好的下巴上拂过。
不是卫飞卿不忍落手,而是他已尽了此时此刻最大的力气,他只有这样的力气。
蜉蝣撼树。
那些死于阴谋、死于诡计、死于冤屈、死于旁人翻雨覆云的人是不是就像他此刻这样的无奈与无力?
“我也很可悲,很可笑……”卫飞卿闭目,一时竟无法控制眼泪落下来,“我性命为你所救,我却要用你分给我力气来揍你。”
他很少流眼泪,是因为他很少有觉得自己软弱、无力的时候。
他的那一拳,不知是为了谁。不知是为了生得轰烈却死得凄惨的段芳踪,是为了曾经就像他此刻这样充满愤懑不解却连复仇也不知该找谁的段须眉,还是为了像个傻瓜一样的他自己。
为何要自以为是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肆意摆弄别人的人生呢?
为何……做这一切之前就不问问自己这对是不对,问问别人愿是不愿。
为何这世间的真理与强大,竟是由一桩又一桩的谬论叠加而成?
卫飞卿痛恨地咬紧牙关。
“你不可笑。”贺兰雪涩声道,“你也不必……对我感到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