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少年多舛,为族人所弃,幸得章氏庇佑,主公恩德,比如生养,周显生而誓言,奉公为主,魏公所求即是周显所求,魏公忧患即是周显忧患,此累累病骨,只为主公大业铺路奠基,周显未死此誓未成,况且只是区区一眼。”
章长胥放下手中的宗卷,没有做声。
周显继而道:“陆嘉仪此人再□□复,背叛主公,坏主公大事,此人主公之敌也,周显之敌也,故不能留,恳请痛杀——”
“啪”一声轻响,案桌上的宗卷合拢。
周显一惊,却仍是低垂着脑袋不曾动弹。
一只有力的臂膀忽然将他扶起来,不容他抵抗地将他拉到靠椅前坐下。
周显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章长胥打开茶盏啜饮。
“周郎与他陆嘉仪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周显闻言,心中顿时一痛,仿佛被当面扇了一掌,却无法对面前这人生出一丝怨恨来。
“至少,”章长胥道,“他陆嘉仪很清楚,在袁琛回来前,我不会让他死。”
周显错愕地看向他。
安静的天子寝宫里没有任何声响,稀薄的阳光照在荣华暖阁紫色的户牖上仿佛一层封尘。
《春秋》、《六韬》、《国策》、《阴符经》、《玄经》……各种经学要典被当做废纸一般丢在地上,凌乱的室内,一名穿着黑纱朝服的青年蜷缩在高台上的青铜御座里。
仿佛黑夜里绽开的花,静默、雍容却虚弱。
陆嘉仪看着坐在王座上的这个人,他一只脚上还穿着黑色金丝登云履,可另外一只却不知掉哪儿了,露出一截白色的布袜,摊开的百褶裙像一片黑色花瓣,露出下面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的十二纹章,头上的通天冠被丢在脚边地上,散开了一半的头发凌乱地覆盖住面容,只露出个黑瘦的下巴,嘴唇被咬得惨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白净匀称,手腕前端的掌心却被碾压得青紫肿烂,断指的伤口也没有再重新包扎。
陆嘉仪不免想到,若是没有了天子,他章长胥又该如何面对天下?
万事没有如若,他既坐在这世上最尊贵的位置上,又成为了这世上最可悲的人。
大约是被阳光晃了眼睛,蜷缩在椅子里的天子忽然侧过头,被鬓发遮挡的双眼从阴影里透出一丝微光,看向殿中的陆嘉仪。
然而他只看了陆嘉仪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仿佛在躲避什么一般。
陆嘉仪还未及收回目光,忽然听到门外“呜呜”的低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奋力刨着门。
椅子里的天子也听到了那声音,一骨碌从龙椅上爬起来,小跑到门边,用力扒起门来——
陆嘉仪震惊地发现,已过弱冠的天子,竟连如何打开门扉都不知道!
陆嘉仪垂下眼帘,慢慢走过去,并非怀着善意地,伸手替天子打开了浅扣的殿门。
“呜汪~”
一只杂毛犬瘸着腿从打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趴着门的天子随即弯下腰,将之抱在怀里,抬头瞥了陆嘉仪一眼,紧紧地抱着犬,径直坐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
杂毛犬伸出舌头舔了舔天子抱住自己的手背,发出低低呜咽声,而天子的回应则是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触了一下幼犬湿冷的鼻子。
一人一犬相互依偎在线状的阳光下,自成一个世界。
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一个年及弱冠的成年男子不会开门,不会说话,只能与一条野狗相依为命?
陆嘉仪的嘴角蓦然隐过一丝冷笑,他蹲下身,朝一人一狗伸出手:“陛下……”
抱着杂毛犬的天子仿佛被惊吓到一般,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却,只是他背后就是墙体,退无可退,眼看陆嘉仪就要摸上他怀里的杂毛犬——
“唔……”陆嘉仪轻哼一声。
避无可避的天子猛地一低头,咬住了他伸过来来的手指,尖利的犬齿嵌进皮肉里,嘴里很快就有了铁锈味。
天子睁大眼睛看着陆嘉仪,陆嘉仪却只是保持微笑看着他,只皱起的眉头显示他正忍着痛。
天子忽然放开了陆嘉仪,低下头不安地想要避开他。
陆嘉仪自然不会如他所愿,从衣服上扯下一段布料,细细缠绕在天子已经有些肿烂的断;
整个过程中,天子不发一声,却仰起头,向左、向右极力后仰着身体想要离陆嘉仪远些,只是毕竟没有再逃,就连趴在他怀里的杂毛犬也只是低低地叫;
做完这些,陆嘉仪顺手拨开挡住天子视线的乱发,露出带着垢渍的鬓角——显然照顾天子的内侍们一点儿也不上心,只是让他必要时候远远让人看不出差错就够了。
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忽然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却让陆嘉仪觉得仿佛被冰水冲刷过一般——
没有一丝杂色的眼眸安静凝望着自己,如同世上最幽深的夜,藏匿了人间的一切阴暗,又像是最纯净的水,清晰地倒映出万物本来的样子。
“吱呀”一声,原本就没有合拢的殿门朝两边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仿佛鬼魅般靠着门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睨向两人:“嘉仪看起来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不舒服挨得难受……下章……提前预警下……
第33章 私仇
“吱呀”一声,原本就没有合拢的殿门朝两边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仿佛鬼魅般靠着门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睨向两人:“嘉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