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心中翻滚的苦涩丝毫没有透出那张冷漠的面孔,他将两条长腿盘起来,兀自守在烟雨楼的屋顶上,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雕像,静静的在夜雨中守护着。
“合着你们各个心里清楚,就小爷一个人不知道钟离昧和季布干嘛去了呗?”
虞楚昭仰身躺进浴桶的热水里,吁出一口气,被雨淋湿的身体在热水中满满舒展,僵硬的经脉舒服的发出□□。
英布晃晃悠悠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将干衣裳一件件挂起来,揉揉虞楚昭湿漉漉的脑袋,就像在安慰一条流浪狗:“谈不上知道,大概心里有点数……长安侯没明说的事情,爷也保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虞楚昭把闷了一半的脑袋从水里头伸出来:“什么意思?”
英布脸上困意消退,笑着戳虞楚昭脑袋:“长安侯做出的部署你见他和谁解释过么?所有人都是庞大计划之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环节,甚至直到最后目标实现了,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虞楚昭一瞬间想起的就是在巨鹿战场上项羽指挥变阵,直到最后合围成功,才叫自己看出他之前下达的军令的目的何在。
英布改戳为拍,无奈道:“你以为长安侯就是你看见的那个样子?”
虞楚昭郁闷的重新把自己沉进热水中,吐出两个泡泡。
项羽在他虞楚昭面前和在外头不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也肯定不会是一个模样。
虞楚昭揉揉被热水熏的发红的眼睛:“义帝权利已经被完全架空了,就算仍旧是个障碍,也不一定就得杀了才行……”
英布断然道:“别想了,这不正好?”
虞楚昭被这话一刺,猛的抬头,语气里头已经带着几分不善了:“什么意思?什么叫正好?”
英布两眼不错的盯着虞楚昭,讥讽道:“正好省得你的麻烦……你还会下不了手。”
虞楚昭声音抬高了:“什么叫省得麻烦?要按小爷这头走,熊心不一定就非得……”
那个“死”字在虞楚昭嘴里呼噜一圈,最后还是说不出来,自己眼眶倒是先红了一圈,他又想到那信鸽送来的染血的绝笔信。
英布气笑了,两步跨过来,单手一把扯住虞楚昭的头发,迫使虞楚昭抬头,冰冷的视线逼视过去:“你今日找爷几个过来烟雨楼目的是什么?自己白天就在这屋子里说过什么话?你忘了?”
虞楚昭被英布一句话呛回去,表情讪讪的,没再开口,就抱着膝盖坐在浴桶里,直到水变得冰冷,舒展开的肢体再次变得僵硬起来。
英布嘴角带着嘲弄,看着虞楚昭缩成一团发呆,渐渐的,嘴角逐渐变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这种事情的结果你自己都能料到,那义帝本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最后不杀也得杀!”
虞楚昭还是不说话,倒是直接把脸埋进膝盖里面。
英布撩起袖子两步上去,单手扯住虞楚昭的头发把人拖起来,冰冷的视线直刺虞楚昭躲闪的双眼:“义帝就算长安侯不杀,你自己最后也要派人杀!你这两滴眼泪——”
英布说着用粗糙的指尖划过虞楚昭湿润起来的眼角:“不过就是叫你自个儿心里痛快罢了!显示一下你自己仁义、厚道,把罪责推给长安侯而已,求个自己心里畅快!”
虞楚昭愤然挣动起来,单手掐住英布手指,指甲嵌进皮肉里头,顿时挖下来一块血肉,英布却连手指也未松动一下。
虞楚昭牙齿咬出了血:“小爷推罪责!?小爷宁愿熊心是我自己杀的!你懂什么?”
虞楚昭在英布手背上抓下深深的伤痕,滑到手腕上,猛的将英布的手摔下去,反手一把扯住英布的衣领:“你懂什么!熊心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项羽手上!”
英布身材高大,根本不屑虞楚昭抓自己衣领的动作,狞笑一声:““、既然如此,结果不都一样了!你这幅模样又是装给谁看呢!?”
虞楚昭低声怒吼:“那根本不一样!”
英布沉声,缓缓开口:“你,还是长安侯,谁动手有什么区别?结局都是一样。”
虞楚昭脸上颓然松手,面色瞬间苍白:“项羽答应过的,不杀熊心……”
英布冷声:“政治军事上哪里来的答应一词?项羽应了怀王之约,那他应约了么?”
虞楚昭怒喝:“那是他和刘季的赌注!这是他答应我的!”
屋顶上,项羽一愣,唇角扬起一丝苦笑:“昭昭……”
项羽甩甩头,旋即身影一闪,一路踩着屋顶消失在雨幕之中。
屋内,英布真的是无话可说了:“闹腾半天,你竟然是因为长安侯答应你……”
虞楚昭咬着自己拳头,筋疲力尽,不欲再争辩,于是出口便是谎话:“对。”
实际上,虞楚昭为的,是那日后的一场“十罪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