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听她话得如此,显见便是信了,正待与她再添一回说道。却闻师兄一句两字:“霍渊亭。”
聂风得此一言怔了片刻,无奈切齿顺道:“是了。我父亲姓霍,名渊亭。”
赤雪只道:“我好生记下了。明日便向堂客问得一问。姑娘不必焦心。”言毕又道:“今日天晚。两位用过饭菜,早些休息。”
说罢躬身礼过,匆匆出得门去。
这厢聂风方才又多一位霍姓老爹,百十余里之外,易风楼前正且莫名念起他爹。却得嫣翠话与,只道有白胡素眉的老先生坊前求见。易风闻言掌灯下了阁来,遥遥便见其人叼得旱烟与他一笑道,邪王易风。
易风礼道:“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老先生抬眼左右且将易风瞧过两遭,嘿嘿道:“易风,你很不错,当真很不错。”
言毕复呛半口烟气,呛得几阵云山雾绕,更往夜里飘然生出一株白,熏得易风直欲拧眉,却在依稀之中见得其人捋须添道:“易风。人生一梦,到死方觉。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得洞悉天际,知晓此后百年之事。”
易风闻言讶然一晌,末了却道:“先生。我不信天,更不信命。你若要来与我替天论命,当是找错人了。”
一语毕了敛袖欲走,先生更不拦他,唯是倚墙笼袖呵呵笑过一回,又道:“你不信。你爹可也不信?便是你爹不信,你就不想看看,他一生坎坷嶙峋,终究天命归得何处?是生是死,是喜是忧,还是孤注葬生万劫不复?”
易风听了本想哂得一声,只道聂风生死喜忧与我又有何干。奈何喉头塞得两遭,竟是一字推拒亦也偷不出口。
说破万卷归得一句,他与他爹,不过能离不离,欲弃难弃。是以现下,易风委实已叫他如此一言钉死邪心之上,挪了半日却再退不得方寸,唯回首垂目道:“请先生指教。”
老先生暗里拽了一枚器物在手,与他招得两招,温言道:“易风,你来。”
易风于前行得两步,灯火至处方才瞧得分明,其人手中揽着的,确然便是一枚照心镜。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老人家都喜欢折腾风儿啊...
没有主角光环,不要轻易接触老人家们啊....
☆、照心
白胡素眉的老先生着他且将照心镜往额上贴罢。易风闭眼入境时候,却叫眼前情状惊得倚墙踉跄一下,幸得先生伸手把他扶得一扶,道:“易风,定神。”
便是先生这般嘱了,易风也半点定不下神来。
因着邪王却往河山歃血生灵涂炭之中,见了两人崖边死斗。剑者形容遥遥望着很有些相熟。易风拼命瞪过两眼,奈何瞧不太清。正模糊凑合望着,恰得刀剑相拼一瞬,撩得刃锋火气轩然一映,如此方是剐下一副嶙峋容色,堪堪落在邪王跟前。
——步惊云!
缘他素发寒衣料峭得甚,才将一双赤目含血熬得更是灼灼些。易风亦是多有几番承得不哭死神雷霆之怒,却委实不曾见过其人凄切悲愤若此。只因步惊云平日常来端得一袖雪重霜浓,更往眼刀目剑之上修得深有道行。现下罕来痛得颜容改换,竟向一地菏泽里站得目眦尽裂肝肠寸断,瞧着当是风停失伴鹣鲽断翼的惨厉模样。惹得邪王无由惊得一惊,便听步惊云嘶声吼得一言:“你!给!我!师!弟!陪!命!来!”
易风闻言心中轰然一响,尚不及魂飞天外,以为此事当真荒唐至极,遂只愣在当场。一愣之下便也将将瞟得,死神怀中好生揽着百般护持的,不是旁物,却是聂风的大好头颅。邪王得见,张口哑过两句,终是戕不出半点声息。但觉喉头涩得一涩,垂目咳得一腔血来。易风扪袖草草擦了,跌得两步更欲掠前。
唯是抢至战局之外,竟得步惊云共了刀客一眼弹指烟散。留了聂风一颗断头独往血中滚得两滚,得巧伫在易风脚边。邪王躬身欲要捞他,伸手勾得一回未成,膝下软得一软,于前陡然一跪,颤声捧了他爹来唤:“聂,聂风。”
他爹如今两鬓残血将尽未尽落落欲滴,也是眸黯唇冰眉冷容素,想来叫他师兄怀中攒了多时亦不着暖。易风只得仓惶抬袖替他且将颊畔烟灰拂得一拂,又唤一句:“聂风!”
漫山和烟和血云遮天淡之间,剩得易风一人。他爹自然听得他一声一声切切相唤,却仍狠心闭口寡言。邪王等了一晌,不见他来回话,半时恨得深了,哂笑只道:“你,你倒是潇洒了。前番在我坊前候了三天,却不知又是谁。可是你么?”
他爹依旧无语。
易风见了噎得一噎,添道:“我今时跑来看你了。你快与我答话,不然下次你便是往门前站个三百年,也休想叫我再看你一眼。”
谁想他爹平素脾气绵软,不意如此剩得一颗头颅,却是最硬之处,非但冷暖不进,牵累容色亦也未变。想是因着聂风眉目早为血水尘埃染得几番模糊,身躯不知叫谁弃往何处,竟要拭得一拭都不能够。
易风抱他跪了半晌,以为就是这个缘由,只道:“我易风从来最有肚量,你不愿看我。我也并不如何在意了。”
遂垂目将他瞧着,却觉他爹半生宜颦宜笑宜花宜酒一番容色,曾与他诉过襟怀道过fēng_liú。彼时温言语敛诸般短长,怎地话多絮絮,奈何现下如今,便连邪王最是厌弃的一声风儿,都这般啬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