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继续心平气和地说着,“这些年来,你父亲每天都在愧悔自责。那一年太尉临朝摄政,他顾虑太多,错失了良机,以致于太尉一党渗透朝廷,逼宫弑君。我们寻死不仅是怕牵累到你,也是不甘受辱。可几次都没成,也就作罢了。你父亲愿意这么苟且偷生地活着,是心底存了希望,希望看到他没做成的事,有一天有人能实现。即便不是恢复大齐江山,能亲眼见着他自毙覆灭也算聊以安慰,不至于九泉之下无颜见齐皇。我总是笑他痴人说梦,没脸没皮地活久了,习惯了才是真的。没想到啊,他的梦倒成真了。”
文夫人温婉一笑,容色祥和,像不曾走过刀光血影,不曾深牢披锁戴枷,只是个和儿子拉家常的寻常妇人。
文无隅眼睫微抬,语气听得出埋怨,“父亲无须自责,和他一样身系重任的朝廷大员不在少。”
文夫人笑而不语,呷了口凉透的茶。
有些事是不能寻根究底的。寻不到源头,也究不出原罪。只在人心。
“母亲…你恨王爷吗?”文无隅犹豫着还是问了。问出口他就悔得想咬舌,为什么要问这种答案本该显而易见的问题。
文夫人动作滞了一下,缓缓放下茶盏,才微微笑道,“说恨吧,他也有不得已,说不恨,又未免违心。”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听得文无隅心头一绞,她不是不恨,她是怕,怕那位高权重的王爷,怕他为父母寻仇反丢了自己的命。
文无隅一瞬间觉得无比心酸。不明事理的人至少敢言愤恨,太过深明大义,注定忍悲含屈。
大义面前,私恨重要吗?
“母亲只是想告诉你,万一你父亲没能回来,他也死而无憾了。”文夫人带着笑颜,说完的刹那,却回避了他的眼神。
文无隅心下一沉,脱口道,“不会的。王爷答应过,必定顾全父亲。”
“改朝换代没有不流血的,母亲只是说万一。”文夫人依旧心平静气。
文无隅耷下脸来。
一念起关山,千里顾丘窟,他心底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恨意,经了母亲口中的万一,像一束荒草旷野中燃起的火苗,有愈烈的趋势。
蓦地平息许久的爆炸声,再一次冲进耳膜。
文无隅终于坐不住了,腾地站起,往房外走,“母亲,想必该了事了,孩儿去宫门口接回父亲。”
“不成,外面乱,还是在家等好。”文夫人急忙叫住。
文无隅顿步回首,笑道,“母亲放心,师兄会武,有他一同去,不妨事。”说着打开房门,跨出门槛,转身轻轻合上,走出一段,他才加快步子,跑上二楼。
文曲见他上楼,大嗓门就嚷开,“缺啥,楼下喊一声不就行了。”
文无隅没理他,推开一点窗,把能看到的地方扫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