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走了,白维扬这才完全看清站在门口的杨晓镜。他变了许多,面目乃至身形都已大不相同。大概是因为过去半年他都戴着人、皮、面、具,如今这面具即便已经摘下来了,他的脸看起来仍显僵硬,不似活人。至于身形,往日他是密探,为了保护自己,密探们平时都不能显得太出众,就是眼里的狠戾杀伐气息,都要藏起来。见惯了那个气质温和,有些驼背的杨晓镜,此时他这般趾高气扬地站在面前,白维扬竟有些认不得了。
杨晓镜站在门边,嘴角带笑,态度友好:“四公子,好久不见呐。”叫的居然还是往日称呼。
白维扬也笑,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和他寒暄:“杨大人此来,所为何事啊?”
“陛下派卑职来请四公子进宫商议。”
“商议?”白维扬站起身,“商议何事?”
他回京以来,韬光养晦,重要的事情都不议论,关键的决策都不参与。圣上根本没什么事情好召他单独进宫商议的。
杨晓镜闻言,笑意更深,这让他那张仿佛融入了面具的脸显得更加古怪。他说:“卑职只是奉命来请,陛下召四公子单独商议的事,卑职怎么能知道。”
白维扬没说什么。人家开口闭口都是“陛下”,他总不能不去。
白维扬跟在杨晓镜后面进了宫。白维扬之前不曾进过皇宫,但他听白玄说过,先皇召白玄进宫商议,都会到靠近寝宫的御书房里去。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地却不在那里。杨晓镜领着自己,竟是往宫后苑的方向去了。
皇宫里很安静,一路走去,都没看见几个人。皇宫里肃穆的气氛,以及两旁高大的宫墙,都让白维扬感觉到一种无声的震慑。
逐渐靠近宫后苑,他们才终于见到了几个宫人。这些宫人都不知道今天有人会来,看见两个陌生人走来,她们纷纷走避,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在后面偷看。这么看来,圣上的这次召见,似乎是突然起意的。
想到这里,白维扬心里愈发不安。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器重的生性聪颖的魏王多于器重他。而韩退思选择辅佐圣上而不是辅佐魏王,正是因为圣上遇事没什么主见,容易被操控。圣上在韩退思的影响下过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别人替他拿主意,如今就更不可能成长为一个善于决断的人。圣上突然起意召见自己,多半是有人在旁鼓动。
果然,等白维扬跟着杨晓镜,走到宫后苑,远远地,他就看见圣上在前方的一处凉亭里,而在他旁边,则坐着另外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人。白维扬尚未看清圣上旁边的是何许人也,凉亭里侍立着的几个宫人就自觉地退下去了。而走在他前面的杨晓镜,竟也停了步。他转过身来,立在原地,道:“四公子,请。”
白维扬往凉亭走去。他刚走过,便听见后面杨晓镜退后的脚步声。他走上凉亭,行过礼,一抬头,发现坐在圣上旁边的,原来还是熟人。
竟是魏王。
韩退思离京之前,圣上处处忌惮这个比他有城府有本事的弟弟。而在韩退思意外受伤之后,杨晓镜煽动京中不满韩退思的人联合上书弹劾他,圣上那时候便在各种弹劾文书的轰炸中“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韩退思当做傀儡摆布。而在这之后,圣上对策划刺杀佞臣韩退思的魏王大大改观,魏王自然也趁机示忠。区区一个月过去,曾经被处处提防的魏王,如今已经成为圣上颇为信任的人。
白维扬悄悄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整个凉亭附近都没旁人,甚至护卫都藏在离凉亭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圣上这样让白维扬单独靠近自己,除了表示极高的信任,也是给他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无法在天子这般施与恩惠的情况下,拒绝执行他的任何命令。
圣上见他跪下,便笑着叫他平身。旁边魏王更是直接过来将他扶起,道:“陛下这次召你前来,不是商议公事,无须这样拘谨。”这样抚慰的话从魏王嘴里说出,就更让人忐忑不安。白维扬强笑着谢恩。
圣上说,今日不谈公事,果然之后便开始闲谈。白维扬故作轻松,笑着应和,引得圣上几次抚掌大笑,对他大加赞赏。白维扬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总觉得旁边魏王看着自己。虽然身处整个宫后苑景色最好的地方,白维扬却如坐针毡,多好的景色也无暇欣赏。
闲谈了一会儿,圣上似乎想起了这次召见的目的。他呷了一口茶,略略沉吟,抬眼望对面白维扬,忽然开口问道:“半年前朕流放白玄,驱逐白家出京,那时候,你是如何想的?”
终于还是问到他心里那根刺上去了。白维扬神情还很轻松,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儿模样。他答道:“那时候微臣还在四处游玩,对此毫不知情。就是后面知道了,也没怎么想。毕竟圣上英明,圣上这样决定,必然是有因由的。”
圣上闻言,轻轻一笑,却又看他,敛了笑容,追问道:“那后来呢?”
白维扬一怔。所谓“后来”,指的当然是后来查明,白玄是被冤枉的事情。白维扬这时眼里现出些许愠怒,他说:“后来得知此事是韩退思推波助澜,混淆圣听,以致微臣家人颠沛流离,微臣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说罢,他还看了当时指使他去刺杀韩退思的魏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