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方踏入方丈的禅房, 只见了悟双眸微闭,老僧入定般, 金刚跏趺坐于蒲团之上,双手执着小叶紫檀佛珠不紧不慢地转着。
禅房里肃穆寂静, 净空不敢扰了他, 只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悟对面, 无声地行了个礼才坐下。
想起方才纷乱的情绪, 克制地缓了缓心神, 随了悟打坐参禅。
约莫半个多时辰,净空才缓缓地睁开了眼。见了悟正盯着自己看,连忙起身朝他行礼。
了悟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老方丈虽年岁已高,却耳聪目明。他神色静穆祥和,看透俗世的眸子里自带了慈悲和睿智。净空方才甫一坐下, 他就静静地看着他参禅,三个月未见,这孩子眉间已经聚了不少愁意。
他知道净空会来寻他,早早地就侯在这里。了悟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花白的胡子,问道:“愁,源何而来?”
净空闻言静默了许久,如今他入宫已三月有余。原本他想, 自己不过承了一个王爷的虚名, 其余之事尚且还能自由些。
现在看来, 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日子下来, 净空大抵摸熟了太后的性子,想来是个再强势不过的人了。中秋家宴之上,她虽是应承了自己继续修行之事,之后却屡屡干涉。
前些日子,太后为着个佛堂就发落了不少人,两边僵持了许久。后来还是皇帝做了和事佬,说服太后依了自己的意愿修行,却让他每日随着大臣们早朝,朝后到吏部行走,只说既为皇室子弟,便得担起一份责来。
皇帝同大臣们议政时也常喊了他在跟前,如今他接触朝政时日虽短,倒把其中的派系争斗将将地分清了。其中繁杂纷乱的关系,他不想看,也不想懂。
净空垂眸思忖了许久,才抬眼望着了悟道,话里不无苦恼和困惑:“弟子愁身不由己。”即使不愿承认,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在慢慢侵蚀着,有他不愿的,有他看不懂的,也有他不敢想的。
了悟沏了一杯茶递到净空眼前,又捧起茶盏轻啜了口才道:“初心可在?”
净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初心既在,又有何愁?”了悟见他眼里困惑不减,心里轻叹了口气,遂挑明了道:“慧能法师曾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禅语你参了千万次,却也参不透?”
了悟见净空不语,知道他倔劲犯了,念了声佛又道:“佛渡众生之苦,非欲渡众生入佛门。你莫要自误了。”
净空一怔,苦涩直上心头。了悟也不再多说,只让他独自一人静静地想着。
案几之上心经紫铜香炉缕缕檀香飘飘直上,禅房内一时静悄无声。
又过了许久,才听得净空声音微滞,朝了悟双手合十,俯身念了声佛:“弟子懂了,多谢师叔教诲。”
了悟眸光微亮,透着一股慈和的笑意,“你还有何惑?”
净空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莫名浮起那颗朱砂红痣的艳影,踌躇了许久,才垂眸掩了眼里的慌乱,定了定神刚想摇头说“无”。
抬眼却见了悟睿智的目光仿若要看穿了自己,想了想换说辞:“弟子心里有一惑,却想慢慢参得。若看不清,到时候还请师叔解惑。”
了悟闻言只微微一笑,便不再多问。到底要多受些磕绊,才能真正悟了自己的话,方能不自误罢。
净空心里的困惑稍解,又想起了缘一事,低声朝了悟询问道:“了缘师叔身子不好,我吩咐着人守着,断不会扰了寺里的师兄弟,还望师叔应了弟子这一遭。”
了悟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面色肃穆:“他思家心切,忧虑过甚,这些年到底熬坏了身子。”他是知道了缘状况的,叹道,“我们尽人事,且听天命。”
净空垂头应了声“是”。
等回了了缘的僧房,见屋里只沈太医和身边的侍从刘功,净空心里一时微滞,现下已经过午,她出门一趟想来不易,自然得早些回去了。
见他进来了,沈太医和刘功连忙要请安见礼,被净空轻抬了手止了。
净空探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了缘,才转身朝刘功道:“这些日子你在寺里住着,有事便让人回我。”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要扰了寺里清静。”
刘功连连点头应“是”。看了眼床上脸色蜡黄的老和尚,知道王爷是要他好生照顾这老人家,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
刘功是净空偶然从膳房大太监板子底下救出来的,那个时候刘功已经去了半条命。
当时净空不过顺口一句救了他,刘功却知道,若安亲王一走,这些人没了惧意,自己剩下的半条命恐怕也会没了。
刘功知道这安亲王是个心善的,拼了一口气,求了净空,让他做粗使的奴才,只说自己定会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恩德,后来王爷果真应了。
净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当时开府,除了内务府按例配的,太后皇帝还有华阳长公主都给了不少仆妇丫鬟,其中关系繁杂,净空不欲去管,刘功凡事又尽心尽力,倒对刘功有一丝倚重。
刘功抬眼见净空面无神情,到底在他身边的日子尚浅,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又看着外头天色,口里轻声劝道:“王爷放心,这里自有奴才,每日都会派人去给您回话。冬天里日头短,晚了路恐怕不好走。”
一旁的沈太医抬头轻觑了净空一眼,斟酌了会儿也劝道:“王爷,误了时辰,宫门落了锁,恐怕不好。”按着大云的律例,秋分后申初便散值了。太医院散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