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他的事,是我们自己找到饼干的……”红菱说,她那两根细眉弯如一对新月。
“呸,我跟你说话了吗?你也配搭我的腔?”孟书娟拿出抬手专打笑脸人的态度。
连女学生都为书娟不好意思了,小声叫她:“算了算了。”
红菱眼睛方的两根线霎时打了死结,张口便是:“给脸不要脸的小x!……”要不是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捂在红菱嘴上,红菱下面的话或许可以给这群女孩在男女性事上彻底启蒙。
捂住她嘴的是赵玉墨。厨房里的吵骂地下仓库里都能听见,所以她赶上来把红菱的语言污秽堵回去。
窑姐们回到她们的栖身处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孟书娟都闷头闷脑坐在那里。她气得浑身虚弱,一百句羞辱这群女人的话在她心胸里憋着。她恨自己没用,为什么当场没想出那么精彩的杀伤性语言,及时把它们发s出去。
所有同学回到阁楼上去了,书娟还在那里想不开。她坐到黄昏都进入了室内,坐到自己腹内剧痛起来。没人有告诉过她,这样可怕的疼痛会发生;这本应该是母亲的事,而母亲现在缺席。隔着地板,她能听见地下室的声音:打麻将、弹琵琶、打情骂俏。是的,惯于打情骂俏的女人在没有男人的时候就跟女人打情骂俏。
坐在昏暗中的孟书娟听着外面枪响不断。短命的日本人把仗打到南京,把外婆外公打得消息全无,把父母和妹妹打得不敢回国,把一帮短命窑姐打到英格曼神父“最后一片绿洲”上来了,书娟实在太疼痛太仇恨了,咬碎细牙,恨这个恨那个,恨着恨着恨起了自己。她恨自己是因为自己居然也有地下室窑姐们的身子和内脏,以及这紧一阵慢一阵的腹痛和滚滚而来的肮脏热血。
下午英格曼神父也出去了一趟。陈乔治开车载着他往城内走了一两公里,就退了回来。他们不认识这个南京了;倒塌的楼房和遍地的横尸使陈乔治几次迷路。在接近中华门的一条小街上,他们看见日本兵押解着五六百个中国士兵向雨花台方向走,便停下车。英格曼神父奓起胆子,客气地向带队的日本军官打听,要把战俘们押到哪里去。随行的翻译把他的意思转达过去后,军官告诉他:让他们开荒种地去。他脸上的表情却告诉你:他才不指望你相信他的鬼话。英格曼回到教堂,晚餐也没有吃,独自在大厅里坐了一小时,然后把所有的女学生们召集到他面前,把下午他看到的如实告诉了她们,他温厚地看看法比,说自己早晨的判断太乐观,看来法比是正确的,在找到新粮源水源之前,保证这三十多人不饿死渴死,是他最大的抱负。他叫陈乔治再搜一遍仓库,看看还能找到什么,过期的、发臭的、长毛的都算数。
神父没有说完,侧门口冒出几个窑姐。她们挤在那里,看看大厅里有什么好事,有了好事是否有她们的份。一看女生们个个沉脸垂头,都不想有份了,一个个掉头出去。但法比叫住了她们。
“以后你们就躲在自己的地方,不要上来。特别是不要到这里来。”法比说。
“这里是哪里?”一个窑姐还是没正经。
“这里就是有学生的地方。”法比说。
英格曼神父突然说:“大概是永嘉肥皂厂着火了。肥皂厂存的油脂多,火才这么大。”
跟着他的目光,所有人看见刚才已经暗下去的黄昏,现在大亮。书娟和同学们跑到院子里,火光照亮了教堂主楼上幸存下来的玻璃窗,由五彩玻璃拼成的圣母圣婴像在米字形纸条下闪动如珠宝。女孩们呆子一样看着如此瑰丽的恐怖。
火光给了人们极好的却诡异的能见度。被照得通明的地面和景物在这样的能见度中沉浮。
阿顾和陈乔治判断火光的来源,认为起火的只能是五条街外的永嘉肥皂厂,法比让女孩们立刻回阁楼上去。这是个随时会爆发危机的黄昏。
女孩们离开后,叫红菱的窑姐们叼着烟卷在圣经工场门口打转。
“你这是要去哪里?”法比大声说。
红菱低头弯腰寻觅什么,被法比吓了一跳,烟头掉在地上。她撅起滚圆的p股,把烟头捡起来。
“东西丢了,不让找啊?”她笑嘻嘻的。
“回你自己地方去!”法比切断他们间对话的可能性:“不守规矩,我马上请你出去!”
“你叫扬州法比吧?”红菱还是嬉皮笑脸。“老顾告诉我们的。”
“听见没有,请你回去!”法比指指厨房方向。
“那你帮我来找嘛,找到我就回去。看看你是个洋老爷,一开口是地道江北泥巴腿。”她笑起来全身动,身子由上到下起一道浪。
书娟和女同学们现在都在阁楼上了,三个窗口挤着十六张脸。十五张脸上都是诧然,只有书娟以恶毒的目光看着这个下九流女人如何装痴作憨,简直就是一块怎么切怎么滚的r。
“法比也不问问人家找什么。”红菱一嘟嘴唇。
“找什么?”法比没好气地问。
“麻将牌。刚才掉了一副牌在这里,蹦得到处都是你还记得吧?捡回去一数,就缺五张牌!”
“国都亡了,你们还有心思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