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连翘闭上眼睛,这些事情如今想起来,恍若隔世。她应该很恨他的,可偏偏总是想起他的好来。正午的光亮太耀眼,虞连翘摊开历史书挡在脸上,睡十分钟吧,不然下午的数学课就又要听得云里雾里了。
很快她就睡着了。是那样一种入睡的状态,整个世界慢慢地塌陷下来,随着意识一点点下沉。
起初有一段时间虞连翘是怎么都睡不着的,闭上眼就都是血,四溅的血浆,她哥哥一动不动地趴着,原来肝脑涂地就是这个样子啊。她看见了,日日夜夜地想起那场景,却一次也没哭,是完全被吓住了。
但无论猩红或是黑暗,时间久了都会习以为常,习惯了的恐怖就很难再把人吓住。也就是那时候,睡眠重新回到她身上,而且变得很容易。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她只要在心里默念着睡吧,犹如接收一道指令一般,睡意便倏忽而至,意识连同躯体齐齐进入那片昏暗黢深的神秘境地。
从来没有梦。也许有,但她丝毫不记得。
“连翘,连翘。”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虞连翘惊醒过来了,只是仍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每一次醒来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行动的能力。她曾为此感到困惑,但没过多久便想通了——大概在意识的深处,她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的。
身体被推得晃了一下又晃一下。虞连翘集中意念让自己从那幽暗的迷境中抽离出来。
眼睛看清了前面的人,虞连翘抬起头,“金菁,什么事?”
金菁站在她的课桌前,正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手里卷着的a4纸一松,便直直地垂在了虞连翘面前。
虞连翘看着那纸上的人像,不禁呆住。那是铅笔画的,很简单的构图,白纸上只有她,准确的说是她的侧脸,疏疏的几笔勾勒出来。但虞连翘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自己没错。
她坐直身,从金菁手里接过那页纸,纸的页眉处写着日期,正是昨天。
“收起来吧。别又让人捡去了,到处乱贴。”金菁把剩下的纸张全放到了她桌上。
虞连翘觉得莫名其妙,“可是,这些不是我的呀。”
金菁听见,只是看了看她和她手里的画,别有意味的眼神,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
原本卷成一团的纸张慢慢地都舒展开来,平摊在桌上。连同刚才看过的,一共四张,都是铅笔素描。
虞连翘拿在手上一张张地翻看,有她坐着的背影,风吹起额角的碎发;一张是手托着下巴的侧面,茫茫然的不知想些什么,再往后画的是她枕在臂上睡觉时的模样,眉间紧蹙着。
看到最后那幅时,虞连翘心里咯噔了一下。两旁的矮房子夹着一段青石板的街道,是她站在这路的中央。长发覆着脸庞,眼睛从画里凝望而出,你若看着画,她便望着你,脉脉如诉。画里的人抿着嘴唇,不愿言语,没有手势,垂下来的手摆在裙裾上。虞连翘认得这身衣裙,她只穿过一次就收起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画上,心里腾起各种念头,一星一点地划过脑际。是他画的吧?当然是他!可他怎么会画她呢?
眼盯着一处看得太久,视线便化开了,可是那形象却更加的清晰显现出来。颈项和锁骨,圆鼓的胸和裙下的腿,每一处线条里都仿若有性的暗示。可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忧伤,倔强,让人捉摸不透。所有这些混在一起便是一种无辜的,不自觉的诱惑。
虞连翘突然想起,刚刚拥堵在厕所前的人群,那种兴奋猎奇的姿态与言语。都被贴到那墙上了吧,他们围着就是在看这些吧。
吃过午饭的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高中生活是多么乏味,现在凭空多出一件八卦来,不用多久就全传开了。那些刚才目击过的人便时不时将视线扫来,那些没见着的人便在那里口耳相传地议论着。
虞连翘并不为此感到愤怒、难堪或难过。以前在学校里,她也是很跋扈的,仗着成绩好,仗着有两个哥哥护着,一点不怕惹人非议。现在,她依然是不怕的,只是不愿意了。每一次出现在人前,她都希望自己能隐到背景里去,她不要人注目,也不要人同情。但今天只怕是不可能了。
她把那四大张纸收起来,抚平夹到活页夹里,心里暗自感叹,想不到他的素描画得这么好。
虞连翘记得他曾画过神奇的圆。高一上地理课时,有好几次李想被叫到台上去做题。那题是要画圆的,他总是捏着粉笔,刷一下就画出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圆来,看得人目瞪口呆。后来虞连翘仔细地观察,才发现每次他是用小指固定在一处做原点,真是好办法。
可是她仍旧想不到他会画这样好的画。自己始终对他了解得太少。
他没用那种专业素描纸,而是普通的a4打印纸,大概只是无心图就的吧,轻轻松松的几笔。虞连翘设想他画这些素描时的情景。他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自己?
一整个下午,同桌和前后邻座实在忍不住好奇,纷纷向她抛来问题:“到底是谁啊?闹这么大的阵战?他到底是想追你还是想毁你?”
虞连翘息事宁人地通通回答:“我哪里知道呀。”
当然没人信她。虞连翘无可奈何的苦笑,她也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虞连翘在心里盘算,要不要过去找他问一问,可是想到自己